“要啥计算机?”二蛋拿起铅笔,在纸上画起来,“看好了!咱要车个八面体螺母,对吧?每一步,刀架走多少,进给多少,咱用这纸带上的孔来控制步进器,步进器带动个小机构,间接控制手柄!虽然粗糙,但比纯手摇稳当!重复干一样的活儿,效率高,还省力!最关键的是——精度有保证!这不就是‘反浪费’?省工时,省材料!”
小玲的眼睛慢慢亮了。她脑子快,立刻明白了二哥这“土法数控”的核心思路——用机械和纸带替代部分人脑记忆和手工操作,实现简单重复动作的自动化。
“可是…这能行吗?孙主任能认吗?”小玲还是有点担心。
“不试试咋知道?”二蛋把步进器和纸带塞她手里,“拿回去,琢磨透了,就说是你自己想的!搞成了,亮瞎他们的眼!到时候你看那孙主任还有啥话说!这就叫技术打破偏见!”
小玲抱着那一堆破烂,像是抱着宝贝,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重新燃起火光。
接下来几天,雷小玲就跟魔怔了似的,除了吃饭睡觉,就扎在技校的实习车间和图书馆里。对着那台c620车床比划,画图,计算角度和进给量。二蛋也没闲着,远程指导,用最土的话解释怎么利用现有机械结构实现“读孔”和“传动”。
同班的男同学大多看笑话,觉得这姑娘瞎折腾。只有一两个老实的帮忙递个扳手。小玲憋着一口气,愣是不吭声,埋头苦干。
终于,到了技校小比武的日子。各科室都要展示点“技术革新”成果。孙主任摸着下巴,正准备再劝劝雷小玲去纺织科呢,却见那姑娘推着个小车过来了,上面放着那台熟悉的c620车床,但旁边加装了个怪模怪样的东西,用旧皮带连着,还拖着一卷打满孔的纸带。
“雷小玲同学,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孙主任皱着眉。
“孙主任,各位老师,”小玲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抖,但眼神坚定,“我展示的是‘自动提效反浪费装置’,用于标准化零件加工!”
下面有男同学窃笑:“哗众取宠!”“姑娘家就会搞些花架子!”
小玲没理他们,定了定神,开始操作。她先把一个毛坯料夹紧,然后摇动手柄对准刀位,接着,启动了她那个简易装置。步进器咔哒咔哒地响,带着纸带一格一格移动,上面的孔位通过一套杠杆机构,居然真的在引导着刀架有规律地移动、进给!
虽然速度不快,噪音也不小,但整个过程,除了最开始的对刀,她的手几乎没再频繁地去摇那些手柄!那车刀就像是自己长了眼睛,在金属坯料上啃出一道道规整的切面。
围观的人渐渐安静下来,脸上的嘲笑变成了惊讶。都是学机械的,哪怕这装置再简陋,这思路也太新奇了!
当小玲最后关掉设备,从车床上取下那个闪闪发亮、八个面均匀无比的六角螺母时,现场鸦雀无声。她拿着卡尺现场测量,尺寸公差完全符合要求!
“成功了…”小玲看着手里的螺母,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然而,没等她高兴多久,一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校领导走了过来,拿起那个螺母看了看,又瞥了眼那台“改装”的车床,眉头拧成了疙瘩。
“雷小玲同学,”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沉甸甸的,“你这个东西…思路是有点巧。但是,搞这种华而不实的玩意儿,追求什么‘自动控制’,这思想倾向很危险啊!这很容易滑向‘资产阶级唯技术论’的泥坑!脱离实际,追求奇技淫巧!我们工人阶级讲究的是苦干实干,靠的是勤劳的双手!你弄这个,是想偷懒吗?”
一番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小玲的脸瞬间白了,刚刚的喜悦荡然无存。孙主任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周围刚刚还在惊讶的同学们,此刻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小玲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把那堆“宝贝”往墙角一扔,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不说话了。
徐兰一看就明白,这是受挫了,赶紧上去安慰:“没事没事,咱不搞那些了,平平安安就好…”
二蛋凑过来,捡起那个八面螺母看了看,啧啧两声:“干得不错啊这精度!咋了?碰钉子了?”
小玲带着哭音把校领导的话学了一遍。
二蛋听完,不但没生气,反而噗嗤笑了。
“傻妹子!这有啥好哭的?说你资产阶级?扣帽子谁不会啊?咱不会给他换顶帽子戴?”
“咋换?”小玲抬起头,眼圈红红的。
“这还不简单?”二蛋拿过那螺母,在手里抛了抛,“咱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啥‘自动控制’,那叫‘标准化辅助省力装置’!核心目的是啥?是‘反浪费’!”
他掰着手指头:“一,省时间!同样时间能干更多的活儿,是不是给国家多创造财富?二,省材料!精度高了,废品率低了,是不是节约了宝贵钢材?三,省力气!工人同志操作更轻松,能更好保重身体投入生产!这哪一条不是闪闪发光?哪一条不符合勤俭建国的精神?你跟那领导说,这叫‘为无产阶级技术革新服务’!看他还能说啥!”
小玲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么解释?她看着二哥那张带着坏笑的脸,忽然觉得,那些压死人的大帽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明天,”二蛋把螺母塞回她手里,“就这么去说!理直气壮地说!咱这波,绝对不亏!”
第二天,雷小玲揣着二哥教的“话术”,深吸一口气,又找那校领导理论去了。结果咋样,还得等信儿。可97号院里头,二蛋的“技术传承班”可没闲着。
院子里,俩徒弟——厂里的张建国和院里的王小兵,跟俩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站着。一个捧着崭新的《机械原理》课本,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吃进去;另一个则歪戴着帽子,手指头闲不住地抠着墙皮,眼珠子乱转,琢磨着院角那堆废料里能不能扒拉出点啥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