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二蛋眼神扫过刚才清出来的一堆废铁里,有几件造型奇特、细长的不锈钢物件。他弯腰捡起来一看,像是某种废弃的医疗器械的一部分,可能是手术钳还是啥的,材质是挺好的不锈钢,只是断了或者钝了。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他拿着那几件不锈钢废料,眼睛发亮地对苏梅说:“你等会儿啊,我给你变个戏法!”
说完,他拿着那几件东西就窜回了车间。苏梅不明所以,只好留在小屋里,帮着把地面上的碎纸屑扫到一起。
车间里,二蛋开动了小车床。那几件废弃的手术器械被固定在卡盘上。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刀具,量着尺寸。尖锐的摩擦声响起,金属碎屑飞溅。
他要做一对戒指。
材料有限,他就利用器械本身的结构和弧度。没有打磨抛光机,他就用最细的砂纸,沾着机油,一点点地手工磨。汗珠从他额角滑落,他也顾不上擦,全神贯注。
足足磨了两个多小时,一对简单、朴素,却闪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圆环,在他手心里成型了。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却有着工业制品特有的规整和冷冽的美感。
他跑回小屋,苏梅还在那儿,正试着把一个木箱子推到墙边。
二蛋喘着气,摊开手掌。那对不锈钢戒指静静躺在他略带油污的手心里,闪着微光。
“喏,”他声音有点哑,带着点不好意思,“条件有限,没啥好材料。用废手术器械车的……不锈钢的,耐腐蚀,硬度也够,平时干活戴着也不怕磕碰……就是……就是样子丑了点。”
苏梅看着他手心里的戒指,又看看他满是汗水、沾着油灰却亮晶晶的眼睛,心跳得厉害。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小一点的,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她仔细看着这枚特殊的戒指,内壁被打磨得光滑,外圈是朴素的圆弧。没有珠宝的璀璨,却有一种属于他们这个时代、属于雷二蛋这个人的独特质感和踏实。
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把戒指凑到眼前,借着窗口的光线仔细看。只见在那光滑的内壁上,竟然被极其精细地刻了一行小到几乎看不清的点与线。
“这……这是?”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二蛋。
二蛋嘿嘿一笑,有点小得意,又有点紧张:“摩尔斯电码。我拿针一点点戳出来的。”他指着那行密码,“点点线、线点点点(··- ·-)。”
他顿了顿,看着苏梅的眼睛,声音低沉而认真:
“意思是——家(homE)。”
苏梅愣住了。她看着手心那枚冰冷的金属圆环,看着内壁上那行需要用心才能察觉的密码,再抬头看看眼前这个满头大汗、用最“技术流”的方式表达着最朴实承诺的男人,眼眶一下子红了。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鲜花浪漫。只有一对用废料车成的戒指,一行刻在内部的密码,一间需要亲手收拾的小屋,和几个厚重的旧木箱。
但这其中包含的诚意、智慧和那份独一无二的、只属于雷二蛋的“老六”浪漫,却比任何东西都更让她心动。
她低下头,掩饰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手指紧紧攥住了那枚戒指,用力点了点头。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灰尘,照在那对朴素的不锈钢戒指上,反射出耀眼而温暖的光斑。
这个小家,从一对戒指、几个旧木箱开始,有了最初的、坚硬的、却无比温暖的轮廓。
分了房,定了情,二蛋心里那点踏实劲儿还没捂热乎,眼神就又瞄上了院里那点“公共事业”。工程师那五百块奖金躺在信用社的特种存折里,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动不得。但改善生活的心思,却跟开春的野草似的,蹭蹭往外冒。
这念头,是被一碗棒子面粥勾起来的。
这天早上,小玲学着妈的样子熬粥,火候没掌握好,粥底糊了,上面还夹生。小燕吃了一口就皱着小脸嚷嚷:“姐,这粥咋一股烟囱味儿还硌牙!”
雷大炮闷头喝了两口,放下碗,叹了口气:“唉,你妈要是在家……”后半句没说出来,但意思都懂。石磨磨出来的棒子面,粗细不均,火候难点,费煤还容易出岔子。
二蛋喝着那带股焦糊味的粥,脑子里就转开了。磨面这事儿,费时费力,还得看天吃饭——没风或者风小的时候,靠人力推磨,那真是能累死牛。能不能搞个“自动化”的?
他想起上回去农科所,看见人家用的那种小型风力提水机。又想起厂里废料堆那几片锈迹斑斑的旧风扇叶子。
“有门儿!”二蛋把碗一推,眼睛亮了。
说干就干。他蹬着三轮车去废料堆,把那几片破风扇叶子宝贝似的捡回来,又翻出几根废旧钢管、一堆齿轮、链条、还有那个从旧自行车上卸下来的后轮毂(带轴承)。工具角里顿时又叮当乱响起来。
“二哥,你又鼓捣啥呢?”小燕好奇地围着转。
“鼓捣个能让咱喝上顺溜粥的好玩意儿!”二蛋头也不抬,拿着钢锯跟一根钢管较劲。
他在院门口靠墙根的地方,立起一根高高的钢管当立柱。顶上用轴承做个转盘,把那几片风扇叶子固定上去,做成个简易的风轮。风力带动风轮旋转,通过一套齿轮组变速,把旋转的力量传递下来,最终带动底下那个固定好的石磨盘!
原理不复杂,难的是怎么让那些破烂零件严丝合缝地配合起来。二蛋那几天除了上班,就泡在这堆零件里,满手油污,不是锉就是磨,不是拧就是焊。
胡同里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二蛋,你这又弄啥景呢?立个杆子,耍大风车啊?”
二蛋嘿嘿一笑:“等着瞧好吧您呐!以后磨面,让风来干活!”
过了七八天,一个怪模怪样、由废风扇叶、自行车零件和齿轮组构成的“风力磨面机”,还真让他给立起来了!风一吹,顶上的叶片吱吱呀呀地转起来,底下的石磨还真的跟着缓缓转动!
“成啦!”二蛋兴奋地一拍大腿。
他抓了一把棒子粒倒进磨眼。风力带动下,石磨不紧不慢地转动着,金黄色的玉米面就从磨缝里簌簌地落下来,比人力推磨均匀细腻多了!
“哎呀!真管用!”小燕第一个跳起来。
雷大炮背着手过来看了看,点点头:“嗯,像个样子。”
连小玲都凑过来,抓了一把新磨出来的面,手感确实细滑。
但这玩意儿靠天吃饭,风大了转得快,风小了就慢悠悠,没风就歇菜。二蛋又琢磨上了。他找了个旧自行车发电机改装了一下,接上几个从废收音机里拆下来的大电容存电。有风的时候发电存起来,没风的时候也能靠这点存电让磨盘慢悠悠转一会儿,不至于完全停工。
这东西一响,可不得了。胡同里的老娘们儿最先围过来看稀奇。
“哎哟!这玩意儿真能自己转?”
“二蛋,这磨出来的面真细嘿!”
“能帮俺家磨点不?俺家那口子推磨推得腰疼!”
二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清清嗓子,摆摆手:“各位婶子大娘,街里街坊的,帮忙磨面没问题!但这玩意儿它转起来,费轴承费齿轮,还得用电(指存的那点电),咱也不能白干不是?这样,磨一斤粮食,收一分钱的‘设备磨损电费’,就当给这大风车买药吃了,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