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麻麻亮,97号院里静悄悄的,就听见灶膛里柴火噼啪的微响,夹杂着徐兰尽量放轻的、搅和棒子面粥的动静。困难时期,连炊烟都似乎比往年稀薄了几分。
雷二蛋裹着件旧棉袄,蹲在门槛边上,正专心致志地对付手里一个用罐头盒改的小炉子,里头煨着点儿麸皮混合了不知啥玩意儿的代食品,算是给家里添补点热量。他嘴里叼着根草棍,眉头拧着,琢磨怎么让这玩意儿热效率再高点儿。
“二哥,糊了糊了!”小妹小燕吸着鼻子从屋里跑出来,指着那小炉子嚷嚷。
“去去去,啥糊了,这叫美拉德反应,增香!”二蛋头都不抬,习惯性地胡诌,赶紧把罐头盒拿下来。
“啥拉不拉的,就是糊锅味儿!”大妹小玲拿着本书蹭到门口,吸了吸空气,毫不客气地拆台,“妈,你看二哥,又糟蹋东西!”
徐兰从厨房探出头,笑骂:“你个臭小子,消停点儿!一会儿你爸回来瞧见,又说你净鼓捣这没用的。”话是这么说,眼里却没多少责怪。这年月,儿子能想着法儿给家里倒腾点吃的,哪怕味道怪点儿,也是份心。
“妈,这您就不懂了,科技改变生活……”二蛋嬉皮笑脸地刚要贫,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就被拍得山响。
“二蛋!雷二蛋!快开门!”是厂里宣传科干事小刘的声音,透着十万火急。
二蛋一愣,趿拉着鞋跑去开门:“刘干事?这大清早的……”
门一开,小刘气喘吁吁,脸都白了:“快!厂里出大事了!杨厂长让我立刻叫你过去!快跟我走!”
“咋了?天塌了?”二蛋心里咯噔一下,能让厂里这么急着叫他这刚提拔没多久的小技术员,绝不是小事。
“比天塌了还厉害!咱那台主力轧机,苏联老大哥给的那台,主轴……主轴断了!”小刘急得直跺脚,“全厂停产!苏联专家早撤了,备件更没有!杨厂长都快急疯了!”
二蛋一听,头皮都炸了。那台轧机是全厂的生产命根子,它一停,多少任务得搁浅,多少订单得抓瞎?这在眼下这节骨眼,简直是砸全厂工人的饭碗!
他也顾不上那罐子“高科技”代食品了,把手里东西一扔,朝屋里喊了声:“妈,厂里有急事我出去趟!”扭头就跟小刘往外跑。
徐兰追出来:“啥事啊这么急?喝口粥再……”话没说完,人都没影了。“这孩子……”
小玲和小燕也扒在门口,脸上没了刚才的嬉闹,带着点懵懂的紧张。
轧钢厂里,往日机器轰鸣的车间死一样寂静。工人们都围在那台庞大的轧机旁,一个个脸色凝重,唉声叹气。杨厂长头发都快薅没了,围着那根碗口粗、断成两截的主轴直转磨,几个八级工老师傅蹲在旁边,也是摇头叹气。
“完了,这下全完了……这玩意儿是特种钢,咱根本炼不出来,也没备件,这……这不得停到猴年马月去?”一个老师傅捶着腿。
“眼看就要交付的任务,这可咋跟上面交代……”生产科长拿着本子,手都在抖。
二蛋挤进人群,蹲下身仔细看那断口。断面崭新,是疲劳断裂。他心里飞快盘算:这轴要重新锻,没材料没设备,等于是做梦。焊接?普通焊条焊这高强度合金钢,强度根本不够,上去就得崩。
“二蛋来了!”杨厂长看见他,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快,你小子鬼点子多,快想想办法!哪怕能让它暂时转起来,应付过这批任务也行啊!”
旁边一位老师傅扯了二蛋一下,低声道:“小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大家伙受力吓人,焊不好再断,崩飞了能要人命!没把握可不敢瞎弄。”
二蛋没吭声,手指摸着冰冷的断口,脑子转得飞快。中专学的那点金属工艺学、材料力学全在脑子里过电影。突然,他想起以前翻废品站旧书时看过的一本苏联技术手册,提到过一种“冷焊”技术,用于应急修复高强度部件……
他猛地站起来:“厂长,有办法!但得试试!”
“啥办法?快说!”杨厂长眼睛一亮。
“冷焊!用铜基钎料,加硼砂焊剂,可能能行!”
“铜焊?那强度哪够啊!”老师傅立刻反对。
“不是普通铜焊,”二蛋比划着,“得找含有点特殊元素的,我记得……对了,废牙膏皮!那铝皮里掺着点别的金属,凑合能当添加剂!焊剂用硼砂,这厂里医务所有!”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用牙膏皮修轧机主轴?这听着咋那么像天方夜谭?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老师傅气得脸通红。
二蛋没理他,继续对厂长说:“焊是关键,加热更关键!普通气焊火焰温度不够集中,控温不好材料就废了。得用高频感应加热!”
“高频?咱厂哪有那设备?”
“第三卷咱不是改了个电火花机吗?那玩意儿能改!把振荡线圈绕大点,功率超频上去,凑合能当小型感应加热用!”二蛋语速极快,“就是控温得精准,焊料熔化就得停,不然母材晶粒长大更脆!”
杨厂长听得半懂不懂,但看二蛋说得斩钉截铁,眼下也没别的辙,把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就按你说的办!全厂配合你!要啥给啥!”
命令一下,整个车间动了起来。有人跑去收罗全厂的废牙膏皮,有人去医务所拿硼砂,二蛋带着几个电工直奔旧车间改造那台电火花机。
车间里,电弧刺啦作响,旧机器被拆得七零八落。二蛋脑门沁出汗珠,指挥着:“线圈!对,就这么绕!线鼻子接牢靠!……老王,把那电容组并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工人等的焦心。
“能行吗?这小子别把咱厂老家底再折腾坏了……”
“唉,没法子的事儿,试试吧……”
终于,改造完成。那台拼凑出来的“超频感应加热器”看起来不伦不类,像个巨大的钢铁怪物张牙舞爪。
断轴被仔细清理打磨干净,牙膏皮剪碎融化成小球,和硼砂混合。二蛋亲自操刀,举着沉重的加热头,对准断口。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杨厂长攥紧了拳头,老师傅别过了脸不敢看。
“通电!”二蛋低吼。
嗡——!改造后的机器发出怪异的轰鸣,加热头靠近断口,空气因高温扭曲。二蛋全神贯注,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点点开始变红、熔化的金属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