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您看!好像……好像还行!”雷二蛋的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发颤。
赵师傅凑过去,眯着眼仔细看了半晌,又拿起一根细铁棍,伸进去轻轻敲击那轴承的外圈。
“铛……铛……”声音略显沉闷,但还算扎实,没有那种内部碎裂的空洞感。
“有门!真他娘的有门!”赵师傅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带着巨大希望的笑容,“快!想办法给它整个弄出来!小心点!别碰坏了!”
接下来的工作依旧繁琐。清理周围的障碍,想办法把这一整套沉重的轴承和齿轮组从报废的箱体里弄出来。千斤顶、撬杠、手动葫芦……能用的工具全用上了。一群老爷们喊着号子,流着臭汗,硬是靠人力把这死沉死沉的铁疙瘩从旧躯壳里“请”了出来。
把它清理干净,搬到光线好的地方,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王工也带着千分尺、卡尺、水平仪等家伙事儿过来了。检测工作必须严谨。
“外径尺寸……比标准的小了零点一五毫米。”
“内孔圆度……有轻微失圆,大概两三丝(0.02-0.03mm)的误差。”
“滚道表面有磨损凹痕……”
“一侧安装法兰盘有极其微小的变形,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一个个数据报出来,问题不少。精度确实差了很多,而且存在磨损和微小变形。
李副厂长刚燃起的希望又有点往下掉:“这……这误差能行吗?”
“能行!”这次说话的是雷二蛋,他眼神死死盯着那些数据,脑子飞快运转,“尺寸基础对就行!零点一五毫米,咱们可以在安装垫片上想办法!失圆和磨损,咱们刮研!手工找补!那点微小变形,咱们用压力机慢慢校!绝对能给它弄到允许的范围内!”
“刮研?校直?这得多大功夫?”王工表示怀疑。
“功夫不怕大!就怕没功夫!”赵师傅斩钉截铁,“咱们这么多人,轮班倒!不就是耗时间吗?总比耗三个月强!二蛋,去把咱们那套最好的刮刀、油石都拿来!老蔫儿,去把手动压力机准备好!大刘,去找最薄的紫铜皮,做调整垫片!”
命令一道道下发,整个维修组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围绕这个从垃圾堆里扒出来的“宝贝”高速运转起来。
刮研是最考验手艺的活儿。在需要配合的表面上涂上红丹粉,然后相互摩擦,找出高的点,再用刮刀一点点地刮掉。一遍,两遍,三遍……要求接触点均匀分布。赵师傅亲自上手,雷二蛋在旁边打下手,学着看接触斑点。老师傅的手臂稳定得像机床,每一刀下去都极其精准。
校正变形更是小心谨慎,在压力机上一点点加力,时不时就拿水平仪和直角尺测量,生怕矫枉过正。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天亮干到天黑,车间里亮起了惨白的日光灯。没人喊累,没人抱怨,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饿了就啃两口凉窝头,渴了就灌一肚子凉白开。
雷二蛋感觉自己的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眼睛因为长时间专注地看细微的刮研点而酸涩流泪。但他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当最后一次检测,王工拿着千分尺,反复测量了几遍,终于抬起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语气说:“行了……主要配合面的精度,基本达到安装要求了。虽然比不上新件,但……能用!”
那“能用”俩字儿从王工嘴里蹦出来,跟吹响了冲锋号似的,瘫坐着的、靠墙根的,一个个都跟安了弹簧一样蹦了起来。
“还等啥?!装!赶紧给它装上去!”赵师傅烟袋锅子往腰后一别,嗓门重新变得洪亮,尽管那眼皮子底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可那股子精神头,比喝了二两烧刀子还足。
真正的硬仗这才算刚开始。把这死沉死沉、刚捯饬好的大家伙,严丝合缝地塞进主轧机那庞大的身躯里,比从废铁堆里把它请出来更难。地方窄巴,光线也不好,四周全是冰冷的、复杂的钢铁结构,磕了碰了哪一下,之前所有的功夫都可能白瞎。
“起重班!起重班上!挂钢丝绳!都他妈给我把眼睛瞪圆喽!慢!稳!听我口令!”赵师傅站在最前面,挥舞着手臂,吼得脖子上青筋虬结。车间顶上那台老旧的桥式起重机“嘎吱嘎吱”地挪过来,巨大的吊钩缓缓垂下。
几个老师傅小心翼翼地将粗壮的钢丝绳套在那轴承座的吊装孔上,打了个结实的扣。赵师傅亲自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起!”他猛地一挥手。
起重机操纵员紧张地推动操纵杆。钢丝绳瞬间绷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巨大的部件晃晃悠悠地,极其缓慢地离开了地面。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副厂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又强自镇定地站住。杨厂长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最前面,背着手,仰着头,死死盯着那缓缓升起的铁疙瘩,嘴唇抿成一条线。
雷二蛋挤在人群最前面,手心里全是汗。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部件和等待它的安装口,脑子里飞快地过着每一个可能的尺寸干涉点。这玩意儿现在可是金贵得很,碰掉一块漆他都得心疼死。
“往左一点!慢!慢!好!停!”赵师傅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起重机在他的指挥下,一点点地调整着位置。
那巨大的部件悬停在安装口正上方,微微晃动着。
“落!慢点落!对准了!”赵师傅的声音压低了,却更加紧张。
部件缓缓下沉,边缘逐渐接近安装基座。几个老师傅拿着撬棍和铜棒,随时准备进行微调。
“吱呀……”金属边缘轻轻蹭到了基座,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停!往上一点!右边再来一点!”赵师傅脑门上也见汗了。
调整,再调整。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这活儿考验的不光是手艺,更是耐心和眼力见儿。
终于,那部件的外缘几乎完全对正了基座。
“落!慢慢落!”
部件沉稳地下降,安装螺栓的孔位逐渐对齐。当它最终“哐”一声轻响,彻底坐实在基座上时,好几个老师傅立刻拿着长杆的引导销,插进螺栓孔里,确保位置完全对准。
“好!”赵师傅猛地一挥拳头,“上螺栓!初紧!”
早就准备好的、涂抹了防咬死油脂的新高强度螺栓被迅速递上来,套上垫片,用加长扳手初步旋紧。这个过程同样需要均匀用力,确保结合面平行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