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指尖那足以洞穿时空的致命金光,终究没有射出。
哑童体内爆发的异变如同风暴核心,青金色的龙魂戾气、殷红的建文血脉悲鸣、以及蓝玉残魂灌注的、此刻却透出锐利剑芒的驳杂力量,在他小小的躯壳里疯狂绞杀、撕裂、又诡异地相互渗透。那透体而出的细碎毫光,带着一种撕裂法则的锋锐感,竟让蛊佛舍利心平稳的跳动,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唔?”姚广孝枯槁的眉头第一次极其轻微地蹙起,黑眸中的金色星芒流转加速,仿佛在飞速解析这超出预期的变量。他抬起的枯指并未放下,金光依旧凝聚,却悬而不发,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在等待最佳的、一击必杀的时机。
这短暂的凝滞,就是沈墨等人唯一的生机!
“走!”沈墨嘶吼,几乎在哑童爆发出异变嘶吼的同一刹那,他已将善罐死死按在哑童剧烈抽搐的心口。罐体那道裂痕深处,那股异常的悸动前所未有地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哑童体内混乱狂暴的能量彻底惊醒,正贪婪地试图汲取!蚩梦的翠绿生机蛊光也催发到极致,不顾自身损耗,疯狂涌入哑童体内,试图稳住那濒临崩溃的肉身。阿鲁傩面煞气狂涌,刻刀在身前划出一道惨白的弧光,逼退几只趁机扑来的影傀肉须。
“带哑童冲出去!去阵眼!”阿鲁的声音透过傩面,沉闷如雷。他身形暴涨,主动迎向高台上那带来无尽压力的身影,刻刀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直刺姚广孝!不求伤敌,只求阻他一瞬!
姚广孝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地上异变的哑童,对阿鲁这搏命一击,只是袈裟袖袍随意一拂。
轰!
一股无形巨力如同山崩海啸,阿鲁连人带刀如遭重锤,傩面瞬间布满裂纹,鲜血狂喷,身体炮弹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符石阵上,激起一片碎裂的符文光芒,生死不知。
但这一拂,也给了沈墨和蚩梦一线机会!
沈墨抱起昏迷不醒、浑身浴血却兀自散发着危险毫光的哑童,蚩梦护在身侧,两人朝着地宫那唯一被承影剑光撕裂、尚未被肉膜完全封死的破口亡命奔逃!善罐紧贴哑童心口,罐体嗡鸣,裂痕处透出的幽光忽明忽灭,竟隐隐与哑童体内透出的剑芒形成一种诡异的呼应。
“想走?”阴影中的乌雅发出尖锐的厉啸,圣鼎紫黑光芒暴涨,无数怨毒鬼脸如同跗骨之蛆,越过刘瑾燃魂药浆的残迹,铺天盖地般追噬而来!同时,地宫地面翻涌的肉膜中,更多扭曲的影傀嘶吼着钻出,堵向出口!
“滚开!”蚩梦目眦欲裂,双手连扬,数道色彩斑斓的毒雾毒针激射而出,将扑近的影傀腐蚀得滋滋作响,暂时阻了一阻。但乌雅圣鼎释放的鬼脸怨气更为歹毒,无视物理阻碍,直冲灵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疾!”
一声破锣般的嘶吼从破口外传来!一个穿着油渍麻衣、背着巨大褡裢、满脸烟火色的矮胖身影如同滚地葫芦般冲了进来,正是之前在地宫外围接应的铜钱刘!他手中赫然抓着一把灰白色的粉末,看也不看,朝着追噬而来的紫黑鬼脸猛地一扬!
“嗤啦——!”
那粉末遇鬼即燃,爆发出惨白色的磷火!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极其刺鼻、混合着硫磺、骨灰和某种腥甜药材的怪异味道!
“驱邪傩粉!” 铜钱刘吼道,声音带着跑调的尖锐,“老祖宗传下来的方子,专克阴邪怨气!快跑!”这粉末是他压箱底的保命玩意儿,用公鸡血、百年坟头土、雷击木灰烬外加数味猛毒药材秘制,霸道无比却也伤身损元。
惨白磷火与紫黑鬼脸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鬼脸发出无声的尖啸,速度果然一滞!
“老刘!”沈墨精神一振,抱着哑童与蚩梦擦着铜钱刘身边冲出破口。
“哎哟我的亲娘!”铜钱刘看着身后暂时被磷火阻住的鬼脸和汹涌而来的影傀肉膜,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跟上,嘴里还不忘念叨,“这趟亏大了!亏到姥姥家了!沈小哥,出去后佣金得翻倍!不,翻三倍!”
三人一伤者,在铜钱刘那包霸道傩粉争取的短暂间隙里,终于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摇摇欲坠的地宫,重新回到了被血色月光笼罩的燕京城下。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刚刚逃出生天的些许庆幸瞬间冻结,化为彻骨的绝望!
天地一片猩红。
高台之上,姚广孝漠然地看着沈墨等人消失在破口。他悬停的手指终于放下,指尖凝聚的金光无声散去。并非放弃,而是……时机已到。他枯槁的手指探入怀中,拈出了最后三颗乌沉沉的佛珠。这三颗佛珠与他之前捏碎的不同,表面布满细密的血色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
“时辰已至。”他低语,声音在死寂的地宫中回荡,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冰冷。枯瘦的手指猛地发力!
“咔嚓!”
三颗血色佛珠应声而碎!齑粉并未洒落,而是化作三道粘稠的血光,瞬间没入了他袈裟下袒露的蛊佛舍利心!
嗡——!!!
舍利心跳动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恐怖波动,以蛊佛舍利心为核心,猛地扩散开来!波动扫过之处,地宫残存的符石阵纹路瞬间被染成污浊的暗红,翻涌的肉膜如同打了鸡血般疯狂增殖、硬化!
这股波动无视了地宫穹顶的阻隔,穿透了厚重的土层,直冲地表!
地面之上,燕京城!
轰!轰!轰!轰……
如同十座沉睡的火山同时喷发!燕京城十座雄踞四方的巨大城门处,大地猛然撕裂!粘稠如血浆、散发着浓烈腐臭和腥甜混合气息的暗红色巨柱,裹挟着无数蠕动的脏器碎片、扭曲的骨骼、以及密密麻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的虫豸,破土而出,直插被血月染红的苍穹!
血肉蛊柱!十面蛊葬阵,全开!
每一根蛊柱都粗壮得足以让数人合抱,表面并非岩石,而是不断蠕动、流淌着暗红粘液的活体血肉组织!无数血管般的脉络在柱体表面虬结、搏动,喷溅出细密的血雾。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柱体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孔洞,每一个孔洞中,都不断有形态各异的蛊虫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黑压压的食尸甲虫、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噬金蛊、喷吐着毒雾的瘴气蜈蚣、半虚半实的怨魂蛊……亿万毒虫汇聚成十道遮天蔽日的死亡洪流,如同十条污秽的血色巨蟒,顺着高耸的城墙蜿蜒而上,瞬间淹没了垛口!
“啊——!虫子!好多虫子!”
“火!快用火油!”
“守不住!根本守不住!它们爬上来了!”
“救我!啊——!”
城墙上,守城的军士发出了凄厉绝望的哀嚎。滚烫的火油倾倒下去,只在虫海中溅起一片短暂的火光,瞬间就被无穷无尽的虫潮淹没。刀枪砍在甲壳坚硬的蛊虫身上,火星四溅,收效甚微。无数士兵被蛊虫爬上身体,瞬间被啃噬得只剩白骨!更恐怖的是,这些白骨并未倒下,空洞的眼眶中亮起两点幽幽的红芒,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抓起生前的武器,僵硬而疯狂地砍向曾经的袍泽!
万蛊噬城!白骨为兵!
整座燕京城,瞬间沦为血肉与虫豸的炼狱!哭喊声、惨叫声、虫豸的嘶鸣声、骨骼摩擦的咔咔声,交织成一首绝望的死亡交响曲。
“阵眼!在那边!”铜钱刘指着内城靠近皇城的一处方向,声音都在发抖。那里是十道血肉蛊柱能量交汇的核心点,也是唯一能看到些许空隙的地方。一只巨大无比的、由暗红能量构成的蝎舟图腾虚影悬浮在半空,蝎尾高高翘起,尾钩处凝聚着一团不断旋转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红漩涡。图腾中央,一张模糊扭曲的鬼脸若隐若现。
那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最大的死局!
三人护着昏迷的哑童,在如同末日般的街道上亡命狂奔。脚下的青石板路已被粘稠的虫液和污血覆盖,滑腻异常。两侧的房屋门窗紧闭,但里面不断传来令人心悸的啃噬声和绝望的哭喊。不时有被蛊虫完全控制的“人”或者白骨士兵,嘶吼着从角落扑出,被蚩梦的毒针或沈墨用承影剑鞘(剑仍在地宫)勉强击退,但每一次阻挡都消耗巨大。
“不行!太多了!冲不过去!”蚩梦脸色煞白,翠绿的蛊光黯淡了许多,她既要护住哑童心脉,又要抵御蛊虫的侵袭,消耗剧烈。
前方,通往阵眼的核心区域,已被一道由无数疯狂涌动的蛊虫组成的、厚达数丈的“虫墙”彻底堵死!虫墙蠕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沙沙声,令人窒息。
“妈的!跟这些虫子拼了!”铜钱刘脸上横肉抖动,眼中闪过狠厉。他猛地扯下背上的大褡裢,从中掏出一个古旧的黄铜罗盘和几张皱巴巴的朱砂傩符。“沈小哥,蚩梦姑娘!护住哑童!老刘我给你们开条路!”
不等沈墨阻止,铜钱刘一口咬破舌尖,“噗”地一声将精血喷在罗盘和傩符上!
“天地玄黄,傩神借法!精血为引,秽气退散!开——!”
他嘶声念咒,声音带着古老的傩戏腔调,充满了悲壮。染血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那几张傩符无风自燃,化作数道燃烧着血焰的流光,狠狠撞向前方堵路的恐怖虫墙!
嗤——!
血焰流光撞入虫墙,如同滚油泼雪,瞬间灼烧出一大片空白!无数蛊虫在血焰中化为飞灰!但虫墙实在太厚,血焰只烧穿了不到一丈,便迅速黯淡下去。而铜钱刘的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显然这禁忌的“血傩破秽符”是以燃烧他本命精血为代价!
“不够!还不够!”铜钱刘看着迅速被后续蛊虫填补的缺口,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化为彻底的疯狂!他猛地看向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小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药包。那是他行走江湖的保命之物——“虎狼续命散”!以百年虎骨、狼王心血为主药,辅以数种虎狼之性的烈性药材,能在瞬间激发人体所有潜能,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代价是药效过后,轻则经脉寸断沦为废人,重则当场暴毙!
“老刘!”沈墨看出他的意图,惊骇大喊。
“沈小哥!佣金…翻十倍!!”铜钱刘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市侩,更带着一丝江湖草莽最后的豪气。他毫不犹豫地扯开油布,将里面那包散发着浓烈腥臊气味的赤红色药粉,一股脑倒入口中,干咽了下去!
“呃啊——!!!”
药粉入腹,如同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铜钱刘的身体猛地膨胀了一圈,皮肤变得赤红,根根血管如同蚯蚓般凸起,双目瞬间布满血丝,口中喷出灼热的白气!一股狂暴、凶戾、近乎野兽的气息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给老子——开!!!”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矮胖的身体如同炮弹般,携带着那股被虎狼药散催发到极致的狂暴力量,合身撞向那堵刚刚被血傩符烧穿、尚未完全合拢的虫墙缺口!
轰隆!!!
血肉横飞!
铜钱刘的身体,硬生生在厚达数丈的恐怖虫墙中央,撞开了一条丈许宽、沾满粘稠虫尸和污血的通道!他浑身爬满了疯狂撕咬的蛊虫,皮肤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赤红的身体迅速变得灰败,但他依旧死死地顶在通道尽头,用身体作为最后的支柱,嘶吼着:“快…走!!!”
“走!”沈墨双目赤红,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愤怒,与蚩梦抱着哑童,从这条用铜钱刘性命换来的血路中,亡命冲过!
就在他们三人冲过虫墙,踏入阵眼核心区域——蝎舟图腾虚影正下方的那一刻——
异变再生!
悬浮于半空的巨大蝎舟图腾,中央那张模糊扭曲的鬼脸,紧闭的双目,倏然睁开!
那不是眼睛,而是两个深邃无比、缓缓旋转的幽暗漩涡!漩涡中心,仿佛连接着宇宙的深渊,散发出冰冷、混乱、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更令人心悸的是,漩涡深处,隐隐能看到一层不断蠕动、散发着灰白色污秽光泽的肉膜!那感觉,与哑童记忆中吞噬建文帝的奉天殿密室阴影,以及地宫深处束缚承影剑的肉膜巨手,同源同质!
漩涡之眼!连接平行时空的肉膜通道!
漩涡之眼睁开的同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吸力骤然降临!目标,赫然是沈墨怀中昏迷的哑童!仿佛哑童体内那混乱冲突的力量,成为了吸引这漩涡的最佳坐标!
“不!”沈墨和蚩梦死死抱住哑童,却感觉自身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根本无法抗衡那股源自异时空的恐怖吸力!哑童的身体一点点被扯离他们的怀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被沈墨死死按在哑童心口的善罐,罐壁上那道裂痕深处,那股被哑童体内异变力量吸引、早已悸动不已的存在,终于彻底爆发!
嗡——!!!
一声低沉、古老、仿佛来自洪荒的嗡鸣,并非从罐体发出,而是直接从罐壁那道裂痕中震荡开来!裂痕处幽光大盛,瞬间蔓延至整个罐体!一股苍茫、厚重、带着净化与镇压意味的玄奥气息轰然扩散!
这股气息如同无形的屏障,竟将那漩涡之眼的恐怖吸力短暂地隔绝了一瞬!
然而,就在这幽光爆发、吸力隔绝的瞬间,漩涡之眼深处那蠕动的灰白肉膜上,景象猛地一阵剧烈扭曲!
一个模糊的倒影,清晰地映现在沈墨、蚩梦,以及刚刚勉强将意识沉入一丝的哑童眼中!
那倒影……赫然是另一个“沈墨”!穿着样式古怪的服装,身处一个布满奇异金属管线和光幕的陌生环境,脸上同样带着极度的震惊,正难以置信地“看”着漩涡这一边的景象!他的手中,似乎也捧着一个东西,罐子的轮廓若隐若现!
平行时空的倒影!
“吼——!!!”
蝎舟图腾上那张鬼脸,猛地发出了一声穿透时空界限、蕴含着无尽贪婪与狂喜的震天嘶鸣!仿佛等待了万古的猎物,终于在此刻现身!那睁开的漩涡之眼,旋转速度骤然暴增,吸力呈几何级数疯狂攀升!这一次,目标不再仅仅是哑童,更锁定了沈墨手中的善罐,以及……罐壁裂痕深处,那散发出苍茫气息的存在!
善罐幽光剧烈闪烁,裂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铜钱刘用命换来的通道外,虫墙正在疯狂合拢。高台方向,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庞大的意识(姚广孝)已然降临,锁定了这片阵眼核心!
绝境,从未如此刻般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