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刀。
刮过帅帐外的夜。却刮不透沈墨心头那柄悬着的铡刀——三日!
蓝玉最后瞥向针囊的眼神,带着赤裸的杀意,烙铁般烫在腰间。
不能停。
沈墨深吸寒气,脊背挺直如剑,踏向灯火惶惶的军医营区。蓝玉那句“皆由你调遣”,就是此刻唯一的鞘中剑。
医营。药气刺鼻。更浓的,是死寂。石粉般的死寂。
沈墨踏入。
死水骤沸!惊疑、畏惧、审视的目光,箭雨般射来。几道怨毒,毒蛇般隐在暗处,来自胡一手的心腹。
沈墨视若无物。立定营房前,声如金铁交鸣:
“将军令!石人瘟——由我沈墨全权!”
“所有医官、药童、杂役——即刻集合!”
“违令者——斩!”
军令挟蓝玉凶威,裂空压下。人影,稀稀拉拉,自营帐钻出。为首者,胡一手。脸青如铁,眼淬毒汁,抱拳的动作,僵硬如朽木:“沈医正!有何吩咐?”
沈墨目光如电,扫过人群。刀疤脸也在。背伤已裹,脸色惨白,眼神却沉静如渊。他无声上前,立于沈墨身后半步。
无声的支撑。
“胡军医,”沈墨目光钉在胡一手脸上,无波无澜,“劳你清点药库!折耳根!陈年野蒜!酸汤引子!所有银针!烈酒!生石灰!半个时辰——清单呈我!”
“……”胡一手嘴角抽搐,“遵命!” 他咬牙转身。沈墨点的全是烂大街的货!使绊?无处下手!憋屈!
沈墨转向疤脸军汉:“队长,有劳。”
“吩咐!”声音嘶哑,斩钉截铁。
“挑十人!身强!心细!未染疫者!”沈墨语速如飞,“即刻封锁病患尸帐!许出——不许进!所有接触者——隔离西北空帐!食水外送!出入封锁区——烈酒净手!生石灰——铺地!”
疤脸军汉眼中异光一闪。前所未闻!但他只答一字:“诺!” 转身点兵,雷厉风行。
沈墨目光扫过余众:“其余人等!备布巾!沸水!大锅!待药齐——按我方子——熬汤!掩住口鼻——行事!”
军令如山,条条如铁链。人群骚动,旋即被沈墨破釜沉舟之气与蓝玉凶名慑服。动!
胡一手憋着一口恶气,钻入药库。
趁乱。沈墨带两名亲兵(疤脸军汉所派),疾步走向隔离区。
远营。杂物帐。
石粉混着腐臭,浓得呛喉。
帐前两兵,持刀肃立。紧张。
掀帘入。
昏灯如豆,摇曳不定。草席铺地。五“人”:三覆白布。两蜷角落,抖如筛糠。
灰白斑块!如石粉泼洒,正爬上他们脖颈、手腕!蔓延!吞噬皮肉!
沈墨踏入。
两杂役眼中恐惧炸开,喉中“嗬嗬”作响,僵如木偶。
“灯!多点!”沈墨沉喝。
亲兵急添两盏油灯。光稍亮。
沈墨蹲身一具尸体旁。吸一口气。掀布。
景象入眼。
皮肤——灰败石光!肌肉——僵如磐石!表情——凝固于极致的痛苦恐惧!灰斑——活物般!自心口、颈后蔓延,如藤缠身!覆盖处——冰冷!坚硬!再无活物弹性!
石人!
沈墨解下腰间针囊。蓝玉的警告在脑中炸响。别无选择。
抽针。最细的苗银蛊针。针尖幽冷。
凝神。忆罗阿婆粗暴所授“蛊针探脉”。针尖轻刺,灰斑核心边缘。
触感诡异!非皮肉!似潮湿沙砾!
针入半寸。
指尖传来异动!无数细微、冰冷、僵硬的颗粒——在蠕动!缓慢,却清晰!
沈墨手腕稳如磐石,轻捻银针。精神凝聚,捕捉“炁”。
阴冷!惰性!侵蚀!顺着银针,微弱传来!与隘口灰气!与蚩梦所感阴邪——隐隐同源!更凝实!更“重”!如亿万年死寂山石——被惊醒!
“蛊!”沈墨心头凛冽。非瘟!是活物!噬生机!化血肉为石!
拔针。
针尖,沾几点微不可察的灰粉。灯下,泛着死光。
转向活人。杂役惊恐瞪眼,“嗬嗬”欲避,动弹不得。沈墨再刺针,扎入其手腕新灰斑边缘。
这一次——
针下“石蛊”暴动!如蚁群惊散!疯狂蠕动!阴冷侵蚀之“炁”更烈!贪婪蚕食生机!
杂役剧痛抽搐!灰斑蔓延——肉眼可见快了一丝!
“定!”沈墨低喝,疾速拔针。眉头紧锁。此蛊受激反噬!强驱?立毙宿主!胡一手叫嚣“扑杀”,非无因。
帐外脚步急响!疤脸军汉嘶哑声至:“沈医正!”
沈墨出帐。
疤脸军汉脸色难看如铁。身后两兵,惊惶捧一木桶。污泥冰碴满布。
“水源!”刀疤脸指桶,声音微颤,“上游取水口——新打!”
沈墨心一沉。近前。
桶中水——浑浊灰白!水底——沉满石屑般渣滓!一股微弱却同源的阴冷气息——自水中渗出!
“上游…何物?”沈墨声干涩。
“沿溪上探二里…”刀疤脸眼带惊悸,“野兔!山鼠!尸横溪畔…尽化…石雕!死状——同!”他喉头滚动,“越近晒甲山…石尸…越多!”
晒甲山!红崖!
胡一手指控!蓝玉密旨焚崖!罗阿婆警告!污染水源!上游石尸!
万缕乱麻,被“晒甲山红崖”五字——瞬间绞紧!
源头!必在彼处!有物自红崖泄出,染了水土,酿此诡瘟!
沈墨看桶中灰水。看死寂营帐。三日枷锁,冰冷彻骨。他握住了线索:阴蛊瘴气、水源毒染、源头红崖、石蛊特性…然,如何治?如何控?如何闯重兵把守、凶险莫测的红崖?寻源?除根?
胡一手身影,幽灵般现于不远处。手捧药材清单。脸上,一丝阴冷看戏的笑,藏不住。
时辰,未过两刻。沈墨却觉半生已逝。
“沈医正,”胡一手声假恭敬,递上清单,“折耳根,足。野蒜、酸汤引子,够。银针…”他目光瞟过沈墨腰间,“库房所有,在此。成色嘛…” 意味深长,“自不及您那套‘苗疆秘银’。”
沈墨未看他。目光死死锁住灰水桶。脑中飞转:药膳酸汤内服?蛊针驱浅层石蛊?封上游水源?可红崖…红崖是锁钥!蓝玉密旨是“焚”!他会允探查?或直接…玉石俱焚?
心念如电闪。压力万钧。
一亲兵连滚带爬扑来,面无人色,声变调:
“报——!沈医正!隔离营…那两个杂役…灰斑暴涨!人…人开始…变硬了!像…像石头啊——!”
胡一手嘴角那抹阴笑,终如毒藤绽放,爬满整张脸。
三日?
这才伊始!
沈墨拳,握得死白。骨节爆响。
时间之刃,比他想的——更冷!更利!
真正的修罗道,刚启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