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让将军和阿朵姑娘,入土为安了。”王老五拖着疲惫的身躯,哑着嗓子说道。他找来几块相对完整的青砖,在菌碑废墟中心,勉强垒砌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冢内无尸,只能将蓝玉的银链、阿朵残留的一缕气息(寄托于一块沾染菌碑残灰的碎石),以及哑童力断下的一缕头发放入。
这是黔中大地古老的“魂归傩”习俗,为客死他乡、尸骨无存的战士立衣冠冢,以傩舞安抚亡魂,引其归乡。
“哑童,你来主祭吧。”王老五将三炷粗糙的土香点燃,递给哑童力。
哑童力重重跪下,独臂将香举过头顶,对着衣冠冢深深叩首。他没有哭嚎,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他将香插入砖缝,然后拿起那条苗银链,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将其放入冢中。
“将军...阿朵姐...歇息吧。”他嘶哑着吐出几个字,抓起一把泥土,缓缓撒下。
王老五、阿吉以及残存的寨民,皆默默跪倒在后,低声唱诵起语调苍凉古老的安魂傩调。没有锣鼓伴奏,只有风声呜咽,更显悲壮。
沈墨静立于侧,傩面低垂,似在默哀,亦在监控四周。混元仪屏幕微弱的光芒闪烁,记录着这悲怆的仪式。
然而,总有不和谐音。
几个之前被巫教蛊惑、或是本就心怀鬼胎的寨民,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衣冠冢中那条银链——即便已知其地图功能已显,但蓝玉遗物本身,在他们看来仍是值钱的宝贝。尤其在如今屯堡尽毁、前途未卜的情况下,贪婪再次蠢蠢欲动。
阿吉敏锐地察觉到这股暗流,紧张地四下张望,低声道:“五、五哥,有人...眼神不对。”
王老五冷哼一声,握紧了柴刀,目光凶狠地扫过人群,暂时压下了那些不安分的念头。
仪式继续进行。
哑童力撒完土,最后的目光落在那柄断弩之上。这柄弩,是蓝玉将军亲手所赐,陪他出生入死,又于葬神谷为救他而断。它不仅是武器,更是将军精神的延续。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断弩,将其缓缓置于衣冠冢之上,横置于银链之旁。意为将军英灵,依旧执弩镇守于此。
“将军...弩...还您...”他哽咽着,再次叩首。
就在他额头触地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柄静静横陈的断弩,竟毫无征兆地自主震颤起来!发出低沉嗡鸣!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它猛地弹立而起!断裂的弩身闪烁着微弱的幽光,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弩尖剧烈摇摆,最终死死定定指向正北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锐利如枪的意志自弩身迸发!
“怎么回事?!”王老五惊得站起身。
那几个心怀鬼胎的寨民更是吓得连连后退,以为蓝玉显灵。
哑童力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那指向北方的弩身之上,原本粗糙的木纹竟在幽光闪烁间,悄然浮现出两个苍劲古朴、隐含血丝的古老篆文——
【应天】!
南京应天府!
与此同时,冢内那条苗银链似乎受到感应,亦微微发烫,其上“镇龙陵”的坐标地图流光一闪,那星图轨迹的延伸方向,赫然也与弩尖所指的北方隐隐契合!
哑童力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那指向北方的弩尖和“应天”二字,蓝玉将军生前的只言片语、未尽之志、以及最后看向北方的深沉目光,瞬间涌入脑海!
他猛地明白过来!
这不是显灵,这是将军早在赠弩之时,或许便以某种秘法留下的最后指引!葬神谷不是终点,镇龙陵也不是尽头!将军心中所念,始终是那北方的国都,那场未曾完结的风云变幻!
“将军...”哑童力浑身颤抖,不再是悲伤,而是激动,他朝着衣冠冢重重磕头,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土,嘶声力竭地喊道:“将军指路了!俺明白了!北路!俺替您走下去!”
然而,这番异动和哑童力的呐喊,却彻底刺激了那几个本就心怀贪念的寨民!
他们不懂什么指路,什么应天,他们只看到那断弩是件“宝物”,能自主行动,定然价值连城!如今屯堡已毁,前途渺茫,不如拿了宝贝远走高飞!
“抢了那弩!”其中一人厉声喊道,三人同时暴起,扑向衣冠冢!一人直取断弩,另外两人则抓向冢内的银链和那块菌碑碎石!
“敢动将军遗物!找死!”王老五目眦欲裂,挥刀便砍!
阿吉也尖叫着抛出最后一点蛊粉,却效果甚微。
场面瞬间混乱!
哑童力怒吼一声,独臂抓起地上一根断木,就要拼命!
但那三人动作极快,眼看就要得手!
就在最先那人的手即将触碰到断弩的刹那——
断弩之上,“应天”二字猛地爆发出刺目血光!
一股沛然莫御的沙场煞气混合着蓝玉不屈的意志,如同无形重锤,狠狠轰在那三人身上!
“噗!”
三人同时喷血倒飞出去,胸口如同被战马踹中,肋骨不知断了几根,重重摔在地上,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那断弩嗡鸣一声,缓缓落下,再次指向北方,纹丝不动。其上的“应天”二字渐渐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竟无人再敢靠近半分!
一场小小的骚乱被瞬间平息,却更显出那断弩的不凡和蓝玉遗志的不可亵渎。
王老五将那三个瘫软如泥的家伙拖到一边捆好,骂骂咧咧:“呸!狼心狗肺的东西!将军的东西也敢碰!”
哑童力守护在衣冠冢前,独臂紧握,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望着北方。
沈墨走到冢前,目光扫过那指向北方的断弩,又看向哑童力。混元仪屏幕微光闪烁,【应天】二字被清晰记录,并与数据库中浩瀚信息关联检索。
数据流最终指向:大明帝都,权力核心,亦是未来风暴之眼——靖难之役的终点与起点。
北路,已是唯一的选择。
王老五收拾完残局,走到哑童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走吧,哑童。将军给指了明路,石头哥和阿朵姑娘的牵挂也在了北方。咱们...是该北上了。”
他顿了顿,看向沈墨:“沈先生,您说呢?”
沈墨微微颔首,傩面转向北方,那里,天地辽阔,却也暗流汹涌。
“北上,应天。”
混元仪屏幕上,能量刻度微微波动了一下。【能源15%】的旁边,悄然多出了一行小字注释:
【检测到高浓度历史因果线聚焦:北纬32°...】
【情感能量标记:“蓝玉”-未竟之志...强度:极高...】
【风险预估:极高...收益预估:未知...】
而在地面,无人注意的角落,衣冠冢的泥土缝隙里,一点微弱的、属于苗银链的银光,和一点同样微弱的、属于菌碑碎石的乳白光屑,悄然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进行着最后的告别,又像是...某种新生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