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下有个周家沟,沟里住着个周老栓。这人四十出头,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平日里除了侍弄几亩薄田,就是上山采些山货。周老栓命苦,媳妇前年得痨病走了,留下个半大小子叫铁蛋,今年刚满十二。
这年腊月,天寒地冻,周老栓冒着风雪上山砍柴,回来时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当晚就发起了高烧。铁蛋急得直哭,跑去邻村请了郎中。郎中瞧了瞧,说是风寒入体,开了几副药,嘱咐要好生将养。
可周老栓这一病就是半个月,眼看年关将近,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换药,已是揭不开锅。铁蛋懂事,天天喝稀粥,把干的留给爹吃。周老栓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恨自己这病拖累了孩子。
这晚,周老栓迷迷糊糊间,听见窗外有动静。他勉强支起身子,借着雪光一看,只见院墙根下蹲着个黄澄澄的东西,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
周老栓心里一惊,这不是黄皮子吗?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偷鸡?可他家早就连鸡毛都没有了。
那黄皮子却不慌不忙,忽然人立而起,前爪抱在一起,竟开口说起人话:“周老栓,你阳寿将尽,我是来接你走的。”
周老栓吓得一哆嗦,差点从炕上滚下来。他活这么大,听说过黄皮子能迷人,可没听说过还能替阎王当差的。
“你、你胡说啥?”周老栓声音发颤。
黄皮子捋了捋嘴边的胡须,老气横秋地说:“生死有命,你命中该有此劫。不过嘛...”它故意拉长声音,“你若肯给些辛苦钱,我或许能在阎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添几年阳寿。”
周老栓将信将疑:“我一个穷庄稼汉,哪来的钱给你?”
黄皮子嘿嘿一笑:“你媳妇去世时,不是留了对银镯子吗?那东西就行。”
周老栓心里咯噔一下。那对银镯子是媳妇的嫁妆,他再穷也舍不得卖,本想等铁蛋娶媳妇时传给儿媳妇。这黄皮子怎会知道?
见周老栓犹豫,黄皮子又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命都没了,留那银镯子有何用?明晚此时我再来,你好好想想。”
说罢,黄皮子就地一滚,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周老栓心神不宁,把这事跟儿子说了。铁蛋年纪小,却机灵得很:“爹,别信它!我听村头老孙头说,黄皮子最会骗人。真要勾魂,也是黑白无常来,哪轮得到它?”
周老栓觉得有理,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万一要是真的呢?
当晚,黄皮子果然又来了。这次它直接蹲在窗台上,语气强硬了许多:“周老栓,想好了没有?阎王可等不及了!”
周老栓咬咬牙:“你、你真是阴差?有何凭证?”
黄皮子似乎早有准备,前爪一挥,屋里忽然阴风阵阵,隐约传来哭嚎之声。周老栓吓得魂不附体,连声说:“我给,我给就是了!”
他颤巍巍地从箱底摸出那对银镯子,刚要递出去,铁蛋不知从哪冲出来,一把夺过银镯子,对着黄皮子大喊:“滚!你这骗人的畜生!”
黄皮子勃然大怒,眼中绿光一闪,铁蛋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周老栓扑到儿子身边,只见铁蛋面色铁青,牙关紧咬,怎么叫都不醒。
“你把我儿子怎么了?”周老栓又惊又怒。
黄皮子冷笑:“不识抬举!明日此时我再来,若不交出银镯子,就带你儿子一起走!”说完又不见了踪影。
周老栓抱着昏迷的儿子,哭到天明。第二天一早,他背着铁蛋去找村头的孙半仙。孙半仙八十多了,见过不少邪乎事。
孙半仙仔细看了看铁蛋,又听了周老栓的讲述,捋着白胡子说:“这是碰上‘讨封’的黄皮子了。”
“讨封?”周老栓不解。
孙半仙解释道:“这些畜生修炼到一定火候,会找人讨封正。若是人说它像神像仙,它便能得道;若是人说它像人,它几十年修行就白费了。你这只不简单,还会诈人钱财。”
“那怎么办啊?”周老栓急得直搓手。
孙半仙沉吟片刻:“这东西既然贪财,就好对付。你回去准备些纸钱元宝,再煮一锅糯米饭。今晚它再来,你如此这般...”
周老栓记下孙半仙的嘱咐,回家准备妥当。
当晚子时,黄皮子果然又来了。这次它直接穿门而入,大摇大摆地跳上炕头:“周老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周老栓按照孙半仙教的,不慌不忙地说:“大仙息怒,银镯子我可以给,不过得先让我儿子醒过来。再说,大仙来回跑也辛苦,我备了些薄礼,还请笑纳。”
说着,他端出煮好的糯米饭,又烧了一堆纸钱元宝。黄皮子一见纸钱,眼睛都直了,凑上去猛吸一口,纸灰打着旋被它吸进鼻中。
“嗯,算你懂事。”黄皮子满意地咂咂嘴,又对着铁蛋吹了口气。铁蛋哼了一声,悠悠转醒。
周老栓心中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大仙神通广大!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
黄皮子正在兴头上:“说吧!”
周老栓道:“我这病一直不好,大仙既能添寿,想必也能治病。若能治好我的病,我愿再奉上三牲祭品。”
黄皮子得意忘形,跳到周老栓身边,装模作样地号脉:“你这病嘛,好说好说...”
就在这时,周老栓突然抓起准备好的糯米,猛地撒向黄皮子。说来也怪,那糯米一沾身,黄皮子就像被针扎一样惨叫起来,浑身冒起青烟。
“好啊!你敢骗我!”黄皮子想要逃跑,却发现四肢被糯米粘住,动弹不得。
周老栓大喝一声:“铁蛋,快!”
铁蛋早已准备好一把桃木剑,对着黄皮子就刺。那黄皮子哀嚎一声,现出原形,果然是一只硕大的黄鼠狼。
“饶命啊!饶命啊!”黄皮子连连求饶,“我再也不敢了!”
周老栓心软,拦住铁蛋:“修行不易,这次就饶你一命。但你要发誓,再也不许害人!”
黄皮子连连磕头:“我发誓,我发誓!其实我才修行三十年,还没到讨封的时候,只是看你家境困难,又重病在身,阳气弱,才好冒充阴差骗财...”
周老栓摇摇头:“你若有难处,直说便是,何必行骗?这些纸钱元宝你拿去,以后好生修行,莫要走歪路。”
黄皮子羞愧难当,接过纸钱,磕了三个头:“多谢不杀之恩。我虽道行浅薄,但也懂些草药。明日我采些来,治你的病,算是报答。”
说罢,黄皮子一溜烟跑了。
第二天一早,周老栓开门一看,门口果然放着几株罕见的草药。他按方煎服,不出三日,病就好了大半。
更奇的是,从此以后,周家沟再也没闹过黄鼠狼。有人传说,见过一只特别大的黄皮子,经常在山间采集草药,见了人就躲开,似乎真的改邪归正了。
周老栓和铁蛋的日子渐渐好起来。第二年春天,周老栓在地里干活时,竟挖出了一坛银元。村里人都说,这是他那晚烧的真纸钱,被黄大仙变成了真银子回报他呢。
每当有人问起这事,周老栓总是笑笑:“畜生尚知悔改,人又怎能不心存善念呢?”
只有铁蛋知道,那天晚上,他假装昏迷时,眯着眼看到那黄皮子吸纸钱的模样,真是既可笑又可怜。不过他从未说破,毕竟在这茫茫长白山中,谁不需要一点善意和宽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