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年间,临沂有个名叫严老三的绸缎商,此人五十出头,生得面团团似富家翁,实则最是惧内。其妻王氏性如烈火,严老三平日连多看丫鬟一眼都要跪搓衣板,偏生又贪花好色,常暗地里对伙计抱怨:“若得个温柔似水的红颜知己,便是减寿十年也甘心。”
这年深秋,严老三往苏州采买绸缎,夜宿虎丘山下客栈。忽闻得窗外有女子啜泣声,推窗一看,但见月下立着个素衣女子,云鬓散乱,泪光点点,真如梨花带雨。严老三魂先飞了一半,忙问缘由。
女子自称名唤玉娘,原是城中秀才之女,被恶霸逼婚逃至此地。严老三见她谈吐文雅,手指纤白如葱管,哪像寻常逃难女子,分明是落难的千金小姐。当下热血上涌,竟将惧内之事抛到九霄云外,拍胸脯要带她回临沂安置。
玉娘随严老三归家后,竟自有主张。不要他另赁外宅,只求在绸缎铺后院杂物间容身。说也奇怪,那三丈见方的杂物间经她收拾,白日看去仍是堆满布匹箱笼,夜间严老三推门进去,却见雕花床榻、锦绣屏风、博山炉里香烟袅袅,分明是个千金闺房。
更奇的是,自玉娘来后,严家绸缎铺生意蒸蒸日上。原本积压多年的陈旧花色,经她随手搭配,竟成时新样式。有次隔壁布庄仿造严家花样,当夜那老板就梦见个白须老者持杖狠打他脊背,醒来背后青紫纵横,再不敢行仿冒之事。
严老三对玉娘愈发热络,三五日便要找借口留宿铺中。玉娘却始终若即若离,最亲昵时也不过容他握一握手,叹道:“妾与郎君只有百日缘分,期满自当离去。”严老三只当是女子拿乔,浑不在意。
转眼过了九九八十一日,这夜严老三正要歇在铺中,忽见玉娘面色惨白推他出门:“快回家去!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莫出来!”严老三还要纠缠,却被一股柔力推出门去,回头时铺门已闩,任他如何敲打也不开。
当夜三更,严宅屋顶突然哗啦啦似有百余人奔走,瓦片坠地声不绝。王氏吓得钻入床底,严老三忽想起玉娘告诫,强忍着不敢出声。只听空中传来呵斥声:“孽障!敢伤我弟子!”又闻女子冷笑:“老道士多管闲事!”但闻金石相交之声,忽有一物砰然撞在他家窗上,严老三借月光一看,竟是半截焦黑的狐狸尾巴。
次日天明,严老三急忙跑去铺子,却见后院杂物间门户洞开,里面只剩积年布匹尘埃,哪还有锦帐香衾?唯桌上一纸留书墨迹未干:“妾本昆仑狐族,因避雷劫托身郎君处。今仇家寻至,不得已遁去。郎君阳寿已被妾借去十载,然保得家业兴旺,两不相欠。切记三年内莫往西北方向。”
严老三怔忡归来,果然病倒三月。病愈后竟像换了个人,再不敢拈花惹草,对妻子也恭敬有加。唯每年深秋必独坐院中,摆一壶桂花酒自言自语:“若是当日不强求那百日缘分,或许......”话未说完总要长叹一声。
而临沂城从此多了桩奇闻:每逢雨夜,常见绸缎铺屋顶蹲坐着个白影,似狐似人,守着铺子直到天明。有胆大的更夫曾听那白影喃喃:“借命之恩虽报,终究负了他十年阳寿......”语罢,总有雨丝莫名转红,如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