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脚下有个靠山屯,屯子东头住着个马老太太,是这一带出了名的灵媒。人说她年轻时得了一场大病,三天三夜水米不进,第四天突然坐起来,就能通阴阳两界了。谁家撞了邪、丢了魂,都来找她瞧瞧。
这年中秋前三天,屯西头的老赵家急匆匆来找马老太太,说他家小子下午从山上捡柴火回来,一头栽倒在院门口,到现在昏迷不醒,嘴里还胡言乱语。
马老太太掐指一算,眉头就皱起来了:“这事儿不简单,等我晚上请老仙家来看看。”
当夜子时,马老太太净手焚香,供上三杯白酒、一碟烟丝,盘腿坐在炕上,嘴里念念有词。不消片刻,她身子微微一颤,再睁眼时目光炯炯,声音也变得粗嘎起来:“俺是黄三太爷,啥事请俺来?”
老赵连忙磕头,把儿子的事说了。
“黄三太爷”眯着眼掐算一番,突然哈哈大笑:“俺当是啥大事!原来是下边的小崽子们提前过节去了,没人看管,让个横死鬼钻了空子!”
见老赵一脸懵,“黄三太爷”解释道:“阴司里头规矩大,一年就中秋这一晚,阎王爷开恩,大小鬼差都能放假一夜,回家团圆或者接受供奉。那些当值的官儿也心不在焉,早早收拾了文书卷宗,就等月亮一上来吃喝玩乐去。这时候阴阳两界的关口就松懈了,有些孤魂野鬼趁机溜达到阳间来。”
“那、那我儿子...”
“不妨事,”“黄三太爷”一摆手,“那是个馋鬼,闻见你家月饼香味摸过来的,没啥道行。等俺去吓唬吓唬它就走了。不过话说回来,今年下边放假比往年还早半天,听说新来了个判官,特别讲人情,提前就给批了假。这下可好,溜上来的可不只一两个喽!”
果然,接下来几天,靠山屯怪事频出。
先是屯里老王家养的鸡一夜之间死了个精光,每只鸡脖子上都有两个小牙印,却半滴血不剩。接着又有几个小孩半夜哭闹,说看见窗外有个白脸女人冲他们笑。最邪门的是屯南头的李寡妇,一早醒来发现灶台上摆着几个捏得歪歪扭扭的饺子,还是生的,而她家根本没人包饺子。
马老太太只好又请黄三太爷。老仙家一来就骂骂咧咧:“这些溜号的小鬼崽子,没人管还翻天了!待俺去找城隍说道说道!”
过了一会儿,马老太太身子一软,再醒来时却愁眉苦脸:“坏事了,城隍爷也回家过节去了,说是他三百年没回过老家,这次阎王爷特批他中秋夜假。现在整个阴司衙门就留了几个文书看门,啥事都办不了。”
转眼到了中秋当天下午,屯子里已经人心惶惶。马老太太家院里挤满了人,都是来说家里遇着怪事的。这个说昨晚水缸自己晃荡,那个说粮仓里有奇怪脚步声,还有人说看见已故多年的老人坐在自家炕上...
马老太太没法子,只好再请老仙家。这回黄三太爷来了却支支吾吾:“这个...俺也得回去过中秋了...一家老小还等着呢...”
“老仙家可不能走啊!”众人连忙哀求。
黄三太爷为难道:“不是俺不帮,这是阴间的规矩,一年就这一晚,俺们保家仙也得接受供奉,享用香火。要是错过了时辰,明年一整年都没法力了。”
正当众人绝望时,马老太太突然浑身剧烈颤抖,眼睛翻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声音却变成了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
“黄三小儿,就知道吃供品!出了这么大乱子还想溜?”
黄三太爷的声音怯怯地回答:“胡三太爷您老怎么来了...”
原来竟是东北仙家里道行最深的胡三太爷附在了马老太太身上!
“俺刚从泰山开会回来,路过这儿看见阴气冲天!”胡三太爷呵斥道,“底下那帮官儿为了自己快活,提前半天放假,现在阴阳界限模糊,多少妖魔鬼怪趁机作乱!你们这些保家仙不想着护佑一方,光惦记着吃供品?”
黄三太爷不敢吭声了。
胡三太爷继续说:“刚得来的消息,有个百年厉鬼借着这个机会从阴间跑出来了,正往咱们这边来呢!那东西凶得很,要是让它占了谁的身,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吓得面如土色,纷纷跪地磕头。
胡三太爷沉吟片刻:“罢了,既然阴司没人当值,今晚就由咱们仙家来维持秩序!黄三小儿,你去通知方圆百里的胡黄白柳灰各家,今晚全部取消休假,巡逻守夜!等过了子时再用乾坤镜照遍全屯,那些溜出来的小鬼小怪自然就吓回去了。”
黄三太爷为难地说:“那厉鬼怎么办?咱们道行不够啊...”
胡三太爷冷笑一声:“俺亲自会会它!正好新学了几招泰山法术,拿它试试手!”
是夜,靠山屯家家户户早早闭门,供桌上不仅摆着月饼瓜果,还按照马老太太传达的意思,额外备好了白酒、烟丝和生肉——这是请仙家们加班守夜的“辛苦费”。
月亮刚上东山,屯子里就刮起了一阵阴风,吹得家家门窗哗哗作响。有胆大的从窗缝往外看,只见月光下隐约有许多影子在移动,有的像黄鼠狼,有的像狐狸,还有长虫和刺猬的形状,甚至还有老鼠模样的,都在屯子里来回穿梭。
马老太太家院中设了法坛,她本人再次被胡三太爷附体,手持桃木剑严阵以待。
子时将近,阴风大作,吹得飞沙走石。一个黑影从屯口缓缓飘来,所过之处,草木皆枯。
“来了!”胡三太爷喝道,桃木剑一指,“妖孽,还敢作乱!”
那黑影发出凄厉笑声:“老狐狸,阴司放假,无人管束,正是我报仇之时!劝你别多管闲事!”
两厢斗法,顿时飞沙走石,月光都被黑云遮蔽。屯民们躲在家中,只听得外面呼啸声声,时而狐鸣阵阵,时而鬼哭凄凄。
正当斗得难分难解之时,屯子西头忽然传来一声洪亮鸡鸣!
那厉鬼惨叫一声:“怎么可能!未到时辰哪来的鸡鸣?”
胡三太爷也愣了愣,随即大笑:“好个机灵的黄三小儿!”
原来是黄三太爷急中生智,附体在老王家的老公鸡身上,提前打了鸣!
就这一瞬间的分神,胡三太爷桃木剑直刺而出,正中黑影心口。只听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那黑影顿时化作青烟消散了。
这时真正的鸡鸣声才从四面八方响起,月亮重新露出脸来,照得屯子一片清明。
马老太太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众人赶忙上前搀扶,却见老太太缓缓醒来,虚弱地笑道:“没事了...胡三太爷说,那厉鬼已被打散...让大家快用乾坤镜照照院子...”
所谓乾坤镜,其实就是普通镜子。家家户户赶紧拿出镜子,在月光下照遍院子的每个角落。果然,有些人家照出了奇怪的身影,被月光一照就消失了。
这一夜过后,靠山屯再也没出过怪事。老赵家小子第二天就醒了,只说做了个长梦,有个白脸人非要喂他吃泥巴饼子,后来来了个黄衣老头把那人吓跑了。
后来马老太太传出胡三太爷的话:阴司中秋放假本是善举,让那些常年执勤的鬼差也能团圆一夜。但今年新来的判官为了讨好上司,擅自提前半天放假,导致阴阳秩序混乱,放出了不少妖邪。这事已被阎王爷知晓,那判官已被撤职查办,现在正在油锅里炸着呢!
从此以后,靠山屯乃至整个东北的保家仙圈里都流传着一句话:“中秋月圆夜,仙家不休假”。为了补偿仙家们牺牲团圆夜来守护百姓,每年中秋,家家户户除了供月,还会额外备上一桌丰盛的供品专门感谢保家仙。
而黄三太爷因为急中生智学鸡叫,被胡三太爷赏了一坛三百年的仙酒,却在其他仙家面前好一阵子抬不起头——毕竟,堂堂黄大仙学鸡叫,实在有些丢份儿不是?
只有靠山屯的老王家纳闷:他家那只老公鸡自从那年中秋后,偶尔会像黄鼠狼一样直立起来走路,还老盯着烟袋锅子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