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知死活的毛头小子!”
良久,张德坤猛地一拍桌案,名贵的瓷器瞬间碎裂,碎片四溅。
他怒不可遏,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吼道:“他以为自己是谁?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知县,也敢在太康县与我张家叫板?!”
族老们从隔壁雅间出来,围坐在一旁,面色也十分难看。
“家主,李椿态度如此强硬,我张家恐怕……”一个族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哼!”张德坤冷笑一声:“他李椿不是要清查吗?那就让他清查个天翻地覆!老夫不信,他能斗得过全太康县的百姓!”
张德坤决定,既然软抵抗无法奏效,那便要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迫使李椿妥协。
对付官府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
自是舆论煽动,惑乱民心。
张家开始利用百姓对“清丈”政策的天然信息差和恐惧心理,在乡间大肆散布谣言。
“听说了吗?县衙要清丈土地了!”
张家管家对一群聚在一起的佃户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心”的担忧:
“别看现在知县说得好听,什么给你们分地,什么免税,那都是哄人的!到时候地分给你们了,他就会加三倍的税赋!”
“你们这些泥腿子,哪里交得起三倍的税?交不起,地还是会被县衙收走!”
一个老实巴交的佃户吓得脸色发白:“张管家,这……这是真的吗?我们好不容易才分到点地……”
“当然是真的!”管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这清丈啊,就是知县用来敛财的手段!”
“知县把地收回来,转手就能高价卖给别人,你们这些穷苦人,就是他手里的棋子!到时候你们交不起税,他就会说你们抗拒朝廷,把你们抓起来,夺走你们的田!”
另一个佃户也插嘴道:“就是啊!我听说,以前有县官清查土地,就是这样做的!先给你点甜头,再狠狠地敲诈!”
这些谣言,很快便在佃户和自耕农之间传开。
没有见识的小民最容易受到谣言影响,更别说此前老百姓没少被当官的压榨。
许多原本对朝廷充满感激、积极配合清丈的小农户,听到这些言论,心中渐渐生出了疑虑和恐惧。
他们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最怕的便是官府的盘剥和赋税的增加。
张家正是抓住了他们这种朴素的恐惧,故意误导百姓,制造恐慌。
很快,在张家的煽动下,一些小农户开始对清丈人员产生抵触情绪。
他们在丈量自家小块田地时,故意“隐瞒自家小块田”,谎报土地面积,甚至围攻清丈人员,阻止丈量。
与此同时,张家还利用自己的人脉,找到了太康县几位小有名气的举人。
这些举人或曾受张家资助,或与张家有姻亲关系。
他们凭借读书人的声望和笔杆子,撰写了一篇篇声情并茂的《抗清丈檄文》。
檄文中,他们指责知县李椿“扰民滋事,违背祖制,妄图以酷政剥夺百姓田产,是为国贼!”
又将李椿清丈土地的行为,与历史上那些激起民变的酷吏相提并论,将李纲宰相也一并拖下水,暗示朝廷此举乃是“与民争利”。
这些檄文被张家张贴在乡约所、寺庙等公共场所,引发了更广泛的舆论质疑。
一时间,太康县内,流言四起,民怨沸腾。
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受到蛊惑,开始对县衙清丈工作产生抵触,甚至在心中萌生了抗拒的念头。
“不好了县尊老爷!”
户科书吏匆匆赶来,向李椿汇报。
嗯?
李椿短暂的震惊后,很快平复心情。
不用说,这是张家的手笔!
“谣言止于智者,但更止于真相!”
面对张家的舆论攻势,李椿立刻命人在县衙门前,张贴出更详细的清丈告示。
告示中,李椿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百姓们解释清丈的目的。
是为了公平赋税!
是为了让流民有地可耕!
是为了恢复北方民生!
他再次强调了朝廷对新垦荒地长达五年的免税政策,以及五年后土地归属农户的承诺。
并明确指出,所有谣言皆是别有用心之人散布,意图阻挠朝廷善政。
同时,李椿召集了各乡的乡正和里正,在县衙进行了一次特殊的“宣讲会”。
他没有直接指责他们被张家收买,而是苦口婆心地劝说,让他们明白清查土地对国家和百姓的真正益处。
李椿拿出了王老四的例子,让王老四亲口讲述了自己如何拿回土地,如何获得朝廷帮助的经历。
最后,再次强调朝廷对舞弊者的严惩不贷,也再次提及了《宽宥令》对主动申报者的既往不咎。
“各位乡正、里正!”
知县李椿登高而呼:“你们都是乡里的父母官,最了解百姓疾苦,你们说,让四百万流民无田可耕,流落街头,是功劳还是罪过?让张家这样的豪强,侵占百姓土地,却不纳一分钱税,是公平还是不公?”
沉重的话语,敲打在这些乡官的心头。
许多里正和乡正,虽然被张家收买,但内心深处,仍有对百姓的怜悯和对朝廷的敬畏。
在李椿的感召下,王老四等归正人也积极行动起来,深入到各个村落,向自己的亲友和同乡们宣传朝廷的政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驳斥张家散布的谣言。
“别听张家胡说!官家是为我们好!我王老四的家和地,就是李大人给要回来的!清丈之后,田税没加一文钱,反而还免了我们三年的税!”
“张家那些人,是怕我们有了地,不再给他们当佃户,才故意吓唬我们!”
王老四逢人便说,语言朴素,让人信赖,很快便在百姓中产生了影响。
大多老百姓淳朴善良,亲身经历了靖康之变,金人南侵的惨烈士气,感受过朝廷恢复旧土的恩典。
如今又亲耳听到王老四的肺腑之言,便渐渐不再相信张家的谣言。
毕竟,朝廷的告示写得清清楚楚,县衙的恩典实实在在,而张家的许诺,不过是口头之言。
他们选择了相信朝廷,相信这位为他们做主的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