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府衙内的闹剧,在崇祯的震慑下暂时告一段落。
陈安与黄衙内被打的半死后,府衙内外一片死寂。
崇祯帝冷冷地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陈邦光,未发一言,转身便出了府衙。
傅临渊紧随其后,步履沉稳。
微服私访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这次出来,崇祯主要是想看看正在营建的皇城。
“去燕雀湖。”
崇祯淡淡吩咐道。
沿途,他看到不少从北方南迁而来的流民,在工部的组织下,正做些小工,或搬运土石,或清理杂物,虽疲惫却眼神中带着一丝希望。
这以工代赈的法子,倒是不错,既能解决流民生计,又能促进金陵城建设,带动地方经济。
崇祯心中略感宽慰。
然而,当他真正来到燕雀湖附近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沉。
想象中宏伟的宫殿轮廓并未出现,更没有如火如荼的建设场面。
眼前所见,不过是湖边堆砌的几处土石堆,湖水依然波光粼粼,只被填埋了寥寥数亩之地,距离成为陆地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是“营建”,倒不如说是“初探”。
人来人往是有的,但多是零星的匠户和民夫,远没有达到他所期望的“以工代赈,十万民工”的盛况。
工程进度,慢得令人发指!
崇祯脸色铁青,随手拉住一名看似工头模样的匠人,沉声问道:“这皇宫营建,为何如此缓慢?为何大半湖面仍是湖泊,不见施工?”
那匠人见问,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位官爷,您有所不知啊!小的们也想早些建成,好早日领到足额的工钱。
可上面,上面拨不下来款项啊!据说是工部、度支司、户部三家扯皮,文书批不下来,材料也运不进来。
没有材料,没有人手,小的们又能如何?这湖水,说要填,可填湖的泥土都没见多少……”
匠人的话,如同惊雷般在崇祯耳边炸响。
他方才还在府衙见识了冗官之弊,不曾想,转眼之间,便在这关乎国体民生的重大工程上,再次领略到了其冰冷刺骨的威力!
回宫之后,崇祯帝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他每日批阅奏折,常常在深夜才得以休憩,深知国事繁杂,处处用钱,时时用人。
可即便如此,他对燕雀湖新宫的缓慢进度,仍旧感到难以容忍。
终于,崇祯忍不了,决定开会骂人。
他以督促新宫工程的名义,特地点名让工部尚书、营缮司主事、度支司主事、户部郎中以及几位负责监工的御史全部参加朝会,不准请假。
第二天朝会。
崇祯让几人当庭说清楚,究竟怎么个事。
按理说,如此重要的工程,由这般多核心部门共同负责,当能高效推进才是。
然而,议事堂上,却充斥着推诿扯皮之声。
工部尚书首先禀报,言及砖瓦木料供应不及时,言明是度支司拨款滞后,导致采买受阻。
度支司主事随即辩称,户部未足额拨付建造款项,且所有采购,都必须经由户部、工部、度支司三方会签,再经御史台监察备案,批文流程繁琐,经办官员众多,层层审批,消耗时日,绝非他度支司一家之过。
户部郎中也叫苦不迭,诉说迁都不久,国库空虚,漕运不畅,且各地赋税征收困难。
他更是将矛头指向地方,抱怨地方官吏人浮于事,征收效率低下,导致国库入不敷出,无力足额拨付。
甚至连一向以“纠察百官”为己任的御史,也振振有词,言辞间不乏对其他部门的指责,唯独不见自省。
崇祯端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耳边充斥着各种“禀报”、“辩驳”、“缘由”,却听不到一句“臣等会立刻解决”。
他看着这些官员,或慷慨激昂,或垂头丧气,但无一例外,都在抱怨问题,却无人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
“够了!”崇祯猛地一拍龙案,声震四座。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官员皆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朕只问一句,一座皇宫的修建,为何需要如此多的司衙,如此多的官员?”
崇祯的目光如同鹰隼:“采购砖瓦,需要工部、度支司、户部三司会签,再经御史监察,最后报中书省备案,一个简单的劳务招募,竟要层层上报,十数道批文,耗时旬月!这便是你们口中的‘国事艰难’吗?这分明是人浮于事,官吏臃肿,拖累国事!”
他指着工部尚书:“你,身为工部主官,可知每日工地上有多少拿着俸禄却无所事事之人?那些闲散官员,又占去多少开支?”
工部尚书战战兢兢,冷汗涔涔而下,低头不语。
崇祯又看向度支司主事:“你,度支司主事,可知一笔简单的采购,要经过几番审核,几番签字画押?其中又有多少人为的拖延?多少不必要的层层转手?”
忽然想起前世大明亡国,除了外患,内患便是这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
冗官冗费,吏治腐败,效率低下,每一项都在加速着大明的衰亡。
如今,崇祯来到大宋,却发现这里的冗官问题,有过之而无不及,非常离谱的那种。
不过他熟读史书,也明白,这是宋朝的顽疾,且是立国之初就埋下的坑。
宋朝自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后,便极力推崇文治,压制武将,分化事权。
结果便是“以文驭武”,导致文官体系如同滚雪球般膨胀,官员数量剧增。
老赵家又广开恩荫,以示对士大夫之优待。
然百年以降,这些举措却演变为今日国之痼疾。
冗官的核心,便是那令人发指的‘官、职、差遣’分离制度。
宋朝所谓的‘官’,多为‘寄禄官’,仅决定俸禄品级,无半点实职;
而‘职’,如翰林学士、龙图阁直学士等,虽冠以显赫头衔,却多为荣誉职,无具体事务,往往高品高禄,却居其官不知其职,甚至多由退休官员兼任,只为坐领俸禄。
唯有‘差遣’,才是官员实际掌管的职务!
譬如包拯,官衔是‘吏部郎中’,荣誉是‘龙图阁直学士’,可他真正做事的,只是‘权知开封府’!”
但他一个人却是领了三份俸禄,年薪将近三千贯!
这便导致了宋朝‘职事官少而荣誉官多’的奇特景象!
中央机构职权分散,官员重叠,无数人为‘官’和‘职’而耗费国帑!
宋真宗时期,区区一个集贤院,便有二十余名官员,多数人仅为修书挂名,事毕后仍旧领着高额俸禄!
更有甚者,为处理临时事务而设置的‘差遣官’,事毕后职位不撤销,逐渐演变为固定冗官!
例如灾荒时设‘赈灾使’,灾后仍保留此职,由京官兼任,实则无事可做,白白耗费国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