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宰相何栗府上,也是一片混乱。
仆役们来去匆匆,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秦桧抵达时,何栗正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额头上的汗珠子,都快能汇聚成小溪了。
他披头散发,平日里那点体面荡然无存。
“何相!”
秦桧一进门,便躬身行礼,声音凝重。
何栗猛地停下脚步,看到秦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恐惧,还有一丝丝的期盼。
他知道秦桧是官家的人,此时此刻,秦桧的到来,对他而言,既是潜在的麻烦,又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会之(秦桧的字)……你……你怎么来了?”
何栗伸手请他坐下说话。
二人年龄相仿,且是同年,私下关系不错。
秦桧三十六岁,是政和五年进士,何栗三十八岁,是政和五年的状元。
秦桧没有直接回答,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对何栗的贴身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会意,赶紧将书房门关严实,并守在外面。
“何相,事已至此,下官不得不来。”
秦桧沉声说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不带任何指责的意味。
“方才,下官听闻宫中生变,官家……官家竟被软禁?”
他这话问得,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何栗一听这话,老脸瞬间煞白,身子一抖,差点没站稳。
“会之,这……这事……老夫也是刚刚得知!”
他急忙撇清关系,那样子恨不得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几个字写在脸上。
何栗心里那叫一个苦啊,主和派那帮人,真是胆大包天,偷偷摸摸的发动宫变,居然还把事情办成了!
就在刚才,太宰张邦昌刚刚来过,来让自己站队,拥护太上皇复位。
何栗正在纠结时,帝党的秦桧就来了。
“何相莫慌,下官知道此事非您所能预料。”
秦桧语气放缓,知道何栗这人就是个怂包,得给他点甜头,让他觉得自己是来帮他的,而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只是这事态紧急,您身为宰相,位高权重,总要拿个主意。”
这话看似是提醒,实则是在给何栗上眼药,点明他身为宰相的责任。
何栗听了,更是愁眉苦脸,欲哭无泪:“主意?我能有什么主意?!”
他一拍大腿,声音都快带上哭腔了:“张邦昌、王时雍那帮人,方才也来找过了,一口一个太上皇复位,一口一个大宋社稷,说得那叫一个冠冕堂皇。他们把宫变的前因后果,以及太上皇复位的大计,都给我说了个遍,还想拉着我明日一同上朝!”
何栗走到秦桧跟前,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哀求道:“会之啊,你给我说句实话,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我现在是两头为难,进退维谷啊!”
“跟着他们,那是谋逆,不跟着他们,我这身家性命,怕是也保不住啊!”
秦桧看着何栗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
这家伙是典型的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
不过,现在这根墙头草,对他秦桧来说,还有点用。
“何相!”秦桧语气严肃了几分,眼神直视何栗:“您可知,城外数十万大军,皆是奉官家之命勤王?”
“张叔夜、宗泽、姚友仲、王渊几人,更是官家一手提拔的将领,他们对官家忠心耿耿,视官家如再生父母,若他们知晓宫中变故,会是何等反应?”
何栗一听这话,身子又是一哆嗦。
他当然知道!那些武将可不是好惹的,一个个都是硬茬子,发起狠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他心里清楚,一旦消息泄露,京城内外必然血流成河。
到时候,他和张邦昌那些人,都得被吊在城头,给官家陪葬。
“可……可他们已经掌控宫禁了啊!太上皇也……”何栗试图辩解,但声音越来越小,担心隔墙有耳。
秦桧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掌控宫禁又如何?区区范琼麾下几千兵马,能挡得住城外十万虎狼之师吗?他们现在之所以能稳住局面,全靠这消息没有外泄!”
“何相您想想,一旦金人知道京城内部出了这档子事,他们会作何反应?是退兵议和,还是趁火打劫,直接攻城?”
何栗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之前一直被张邦昌等人描绘的美好蓝图给蒙蔽了,此刻被秦桧这么一点拨,顿时觉得脊背发凉。
金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要是知道京城里乱了套,恐怕立刻就会发起总攻。
到时候,什么议和,什么保全,都得变成泡影。
“那……那依会之之见,当如何?”
何栗此刻完全没了主意,反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看向秦桧。
秦桧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要的,就是何栗这句话。
“何相!”秦桧压低声音:“眼下之计,绝不能让局面彻底失控,太上皇复位,这事儿一旦坐实,再无转圜余地,到时候,不仅城外大军会反,金人也会趁机攻城,整个东京,整个大宋,都将生灵涂炭!”
他顿了顿,看着何栗惊恐的眼神,继续道:“您是宰相,是社稷柱石!此刻,您当稳住局势,不可轻信张邦昌等人的片面之词,当务之急,是派遣信得过的人,秘密联络张叔夜、宗泽等将军,将宫中真实情况告知于他们,寻求他们的态度!”
何栗一听,吓得连连摆手:“这……这如何使得?张邦昌他们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了我的命?!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何相,此乃险棋,却也是唯一的生路!”
秦桧斩钉截铁道:“您可想过,即便你现在俯首听命,明日随他们去垂拱殿,若是事后被城外大军攻破京城,您能逃得过清算吗?”
“张邦昌之流,会为了您一个摇摆不定的宰相,而得罪所有主战将领吗?届时,您只会成为他们推出去的替罪羊!”
他这话,直击何栗的内心深处。
何栗最怕的,就是成为替罪羊,成为两头不讨好的牺牲品。
“更何况!”秦桧继续施压:“官家虽被软禁,但眼下性命无忧,只要官家尚存,这大宋便还有一线希望,何相现在所作所为,关系到你一家老小的性命,也关系到大宋的未来!”
何栗听着秦桧的话,浑身颤抖,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不止。
秦桧说的都是实话,这帮投降派,根本不会顾及他的死活。
他现在唯一的出路,确实是搏一把。
“会之……你……你说的有道理……”
何栗小声道,目光挣扎。
他知道自己被推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无论如何选择,都有风险。
秦桧见状,知道目的已达,也不再多说什么。
“何相,下官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全凭您定夺。”
说罢,秦桧拱手,不再停留,转身便离开了何栗的书房。
他知道,何栗这颗棋子,已经被他激活了。
用不了多久,外城的勤王大军就会知道宫变、官家被软禁的消息。
至于下面他们如何操作,最终能带来什么结果,那就要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