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好了!”
斥候那一声因为极度恐惧而变了调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中军大帐之内!
“燕王军主力……正绕过正面防线,朝我军侧翼,急行军而来!”
什么?!
主将那张因为暴怒而涨成猪肝色的脸,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
侧翼!
他猛地转身,踉跄几步,扑到了身后的巨大沙盘前。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沙盘上,代表着自己军队侧翼的那片,毫无防备的丘陵地带。
完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所有的主力,都被他部署在了正面,用来防备燕王军的正面强攻!侧翼,是他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那个该死的燕王,竟然玩了一手声东击西!
“奸细……”
“水源……”
“李校尉……”
这一刻,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被他从脑子里清空了!
什么内鬼,什么腹泻,在全军覆没的危机面前,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屁事!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
“传我将令!”主将的声音,嘶哑而又急促,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所有营队,立刻向鹰嘴崖收缩!快!快!”
“赵伍!你带本部人马,立刻去侧翼山道,给老子死守!就算是用人命填,也得给大军争取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还有!伤兵营!把能动的伤兵都给老子拉出来!发武器!上阵地!”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疯狂地吼出。
整个中军大帐,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所有的将领,都面如土色地冲了出去,嘶吼着,集结着自己的部队。
再也没有人,去看地上那个被吓尿了的火头兵。
也没有人,再去理会那场荒诞的“腹泻风波”。
一场本该降临在李家庄的屠村血祸,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战局面前,被轻而易举地,无声化解。
祝十六站在帐篷的角落,看着眼前这极致的混乱。
他看着那个前一刻还要为了一点面子就斩人头颅的主将,此刻却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惊惶失措。
他看着那些刚才还想着去屠村抢掠的将领,此刻却一个个面无人色,仿佛末日降临。
原来……
在真正的死亡威胁面前,他们的威严,他们的残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林羽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离开。
两人穿过混乱的营地,回到了相对安静的伤兵营。
这里,同样是一片紧张。
王大锤和他手下的那些老兵,已经自发地组织了起来,将那些伤势较轻,还能走动的弟兄,一个个搀扶起来,准备去领取武器。
他们脸上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属于老兵的,看淡了生死的麻木与决然。
“道长!”
王大锤看到林羽,眼睛一亮,连忙走了过来。
“您放心!我们就算是死,也一定护着您和三位小道长的周全!”
林羽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些准备拖着伤残之躯上战场的士兵,摇了摇头。
“你们去不了。”
王大锤一愣:“道长,这是……”
林羽没有解释。
她只是平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继续整理那些本就不多的草药。
……
半个时辰后。
预想中的喊杀声,并没有立刻传来。
反倒是中军大帐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主将,竟然亲自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亲卫和脸色难看的赵伍。
他一进伤兵营,目光就死死地锁定了林羽。
“玄云道长!”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审视与怀疑,只剩下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
“道长神机妙算!提前预知燕军动向!是本将军有眼无珠,险些误了大事!”
他竟然,当着所有伤兵的面,对着林羽,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幕,让周围所有的士兵,都惊得目瞪口呆!
祝十六也愣住了。
他这才明白,干娘之前那番关于“水源投毒”的话,根本不是说给那个火头兵听的!
而是说给这个多疑的主将听的!
那番话,加上李校尉的“意外”,再碰上这突如其来的敌军突袭……
所有的巧合,在主将的眼里,都变成了一个恐怖的真相!
那就是——这位玄云道长,有未卜先知之能!
“道长!”主将抬起头,眼神赤红,充满了恳求,“大战在即!我军多一个能战之兵,就多一分胜算!”
“还请道长施展通天医术,救治这些伤兵!只要能让他们重新拿起刀!本将许你副将之职!黄金万两!绝不食言!”
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伤兵营。
那些原本已经绝望的伤兵,眼中瞬间爆发出了一股求生的光芒!
他们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林羽。
那眼神,炙热,期盼,如同看着唯一的救世主!
然而。
林羽看着主将,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将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指了指自己面前,那几包已经快要见底的草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营中伤员数百,大多是刀伤感染,引发高烧不退。若要救治,需大量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的药材。”
“当归,白芷,血竭,金银花……”
“这些,贫道手中,一样都没有。”
主将脸上的激动,瞬间僵住。
他面露难色。
“道长有所不知……我军被围困在此已久,粮草尚且吃紧,这药材……军需处早已空了!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补充!”
他看着林羽,眼神闪烁。
“道长神通广大,不知……可有其他办法?”
他这是,把难题,又丢了回来。
在他看来,你既然能未卜先知,那凭空变出些药材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祝十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林羽看着主将那充满期盼与试探的眼神,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
她缓缓开口。
“办法,自然是有的。”
……
当晚。
燕王军并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紧张的对峙,给了庐州军一丝喘息之机。
林羽的帐篷里。
她将祝十六,单独叫到了面前。
陆双双和洪凌凌,则被她派去安抚伤兵的情绪。
“干娘。”
祝十六看着跳动的烛火,轻声开口。
他知道,干娘有话要对他说。
“今天的事情,看明白了多少?”林羽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
祝十六沉默了片刻。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我明白了,您给李校尉下药,是为了阻止他们去屠村。”
“也明白了,您后来那番水源有毒的话,是故意说给主将听的,利用他的多疑,把所有巧合都串联起来,让他以为您能未卜先知。”
林羽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可是……我不明白。”祝十六皱起了眉头,“您怎么知道,燕王军一定会从侧翼打过来?这……这也太巧了。”
“我不知道。”
林羽的回答,让祝十六猛地一愣。
“我不知道他们会来,更不知道他们会从哪里来。”林羽平静地看着他,烛火在她的眼眸中跳动。
“我所做的,只是利用他们每一个人心中的东西。”
“那个李校尉,贪婪又好色,为了抢功,他一定会喝那碗壮行酒。”
“那个主将,刚愎自用,生性多疑。打了败仗,军心不稳,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出乱子。所以,一个‘内鬼’的罪名,他一定会安在那个火头兵身上,用来杀鸡儆猴。”
“我站出来,给他提供了另一个选择。一个更可怕,也更让他信服的理由——敌人亡我之心不死。”
“这,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也让他把注意力,从一个无关紧要的火头兵身上,转移到了整个大营的安危上。”
林羽的声音,清晰而又冷静,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白天发生的一切,层层剖开,展现在祝十六面前。
“至于燕王军的出现,那只是一个意外。”
“一个,让我的所有布局,都变得天衣无缝的,幸运的意外。”
“十六,你要记住。”
林羽看着他,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真正的力量,不是你会多少法术,也不是你的拳头有多硬。”
“而是你,能不能看透人心。能不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将所有对自己有利的因素,哪怕是意外,都利用起来,变成撬动整个局势的,那个小小的支点。”
这番话,比任何道法仙术,都更加深刻地,烙印在了祝十六的心里!
他感觉自己的脑海中,仿佛有一扇全新的大门,被轰然推开!
原来,这才是干娘真正的力量!
不是救人,不是杀人。
是布局!是算计!是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
就在祝十六心神激荡之时。
帐篷外,传来了王大锤的声音。
“小师父,睡了吗?我给你拿了点吃的。”
祝十六回过神,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王大锤和他手下的几个老兵,正围在一个小小的火堆旁,啃着干硬的军粮。
看到祝十六,他们连忙招呼他过去。
“小师父,快来!尝尝这个,俺从伙房偷的!”一个老兵献宝似的,递过来一个烤得焦黑的土豆。
祝十六接过来,道了声谢,坐在了他们中间。
听着这些老兵吹牛打屁,他心中的激荡,也渐渐平复下来。
“唉,也不知道这一仗打完,咱们这些人,还能剩下几个。”一个老兵叹了口气。
“怕个鸟!烂命一条!死之前,多拉几个燕王军的崽子垫背,就够本了!”
“说得轻巧!”另一个士兵撇了撇嘴,“我可是听说了,对面的燕王,治军严得很!他的兵,一个个都跟铁打的一样!”
“何止是严!”王大锤啃了一口干粮,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有个同乡,上次被他们俘虏了。你们猜怎么着?”
他顿了顿,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才继续说道。
“人家非但没杀他,还给他治了伤,发了两个大白馒头,就把他给放了!”
“燕王军有军令!”
“不扰民,不杀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