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中,那面仓皇逃窜的帅旗,笔直地立在了高坡之上。
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张悍的瞳孔里。
他心中的那股不祥预感,在这一刻,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寒意。
“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从四面八方同时炸响,沉闷的鼓点,仿佛是死神的脚步,重重地踩在每一个燕军士兵的心脏上。
张悍骇然抬头。
两侧的山林,像是被掀开的幕布。
无数面王师的旗帜,迎风招展,遮天蔽日。
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从林中涌出,张弓搭箭,森然的箭头在阳光下泛着幽光,齐刷刷地对准了谷底。
那条被拉得细长的追击队伍,此刻,成了一条被困在陷阱里的长蛇。
“李朝峰在此!尔等还不受死!”
李朝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从山谷东侧的出口处响起。
他和他麾下的精锐,如一堵厚重的铁墙,彻底堵死了燕军的来路。
“赵伍在此!降者不杀!”
赵伍冷静的声音,从西侧传来。
他的部队悄无声息地出现,切断了燕军所有的退路。
而在张悍的正前方,那支本该被杀得丢盔弃甲的“溃军”,此刻早已重整了阵型。
王大锤手持两柄巨斧,站在阵前,咧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那表情,比山里的恶鬼还要凶残几分。
一个巨大而又完美的包围圈,已然成型。
张悍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败退,什么佯攻,什么慌不择路!
全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从这支大军踏入边境的第一天起,一个巨大的陷阱,就已经在悄然布置。
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小规模战斗,那些专走山林小道的撤退路线,根本不是怯战,而是在勘察地形!是在让每一支部队,都熟悉这片山谷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用五次小小的“败仗”,用他自己的“无能”,将自己的傲慢与轻敌,催发到了极致。
然后,在他最自大,最疯狂的时候,将他,连同他麾下最精锐的十万大军,一口吞下!
高坡之上,祝兴宗一身银铠,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没有看张悍那张已经惨白如纸的脸。
他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镇山”剑。
剑尖,遥遥指向谷底。
一个冰冷的字,从他口中吐出。
“杀。”
命令下达的瞬间。
万箭齐发!
遮天蔽日的箭雨,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从两侧的山坡上,倾泻而下!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狭窄的山谷,成了最完美的屠场。
拥挤在一起的燕军士兵,连躲避的空间都没有,被一波又一波的箭雨,成片成片地钉死在地上。
惨叫声,哀嚎声,瞬间响彻了整个鸣凤谷。
“稳住!稳住阵脚!”
张悍目眦欲裂,他挥舞着大刀,疯狂地格挡着射向自己的箭矢,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弓箭手反击!给老子反击!”
然而,他的命令,在铺天盖地的箭雨和山崩地裂般的鼓声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的军队,阵型被拉得太长,首尾不能相顾。
前军想后撤,后军想前冲,挤成一团,彻底乱了套。
高坡之上,祝兴宗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像一个冷酷的棋手,看着棋盘上垂死挣扎的棋子,一道道清晰的命令,通过令旗,被迅速传达下去。
“王大锤,凿穿它!”
“遵命!”
王大锤兴奋地大吼一声,他身后的亲卫队,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燕军混乱的阵型之中。
巨斧翻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李将军,左翼包抄,压缩他们的空间!”
“赵将军,右翼跟上,不要让他们有喘息之机!”
李朝峰和赵伍,在接到命令的瞬间,同时发动了进攻。
两支生力军,如同两只巨大的铁钳,从两翼,狠狠地向中间挤压。
原本就混乱不堪的燕军,在三面夹击之下,彻底崩溃了。
他们丢下武器,哭喊着,想要逃离这个人间地狱。
但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封死。
等待他们的,只有冰冷的刀锋。
张悍彻底绝望了。
他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精锐,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
他看着那个站在高坡之上,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少年。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不寒而栗。
这哪里是个黄口小儿!
这分明就是一个算计人心,玩弄战局的怪物!
“啊啊啊!”
张悍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知道,再不走,今天就要全交代在这里了。
“亲卫营!跟我冲出去!”
他双目赤红,调转马头,不再去管那已经彻底崩溃的大军。
他集结了身边仅剩的数百名亲卫,如同一支淬毒的箭矢,朝着包围圈最薄弱的一个方向,发起了决死冲锋。
“大将军,张悍要跑!”赵伍立刻发现了他的意图。
祝兴宗看着那支亡命突围的小部队,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必管他。”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传令各部,收缩包围,以最小的代价,全歼谷内残敌。”
“穷寇莫追。”
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张悍一个人的项上人头。
他要的,是燕军精锐,是燕王萧玄赖以起家的根本!
张悍,这个莽夫,死不足惜。
让他回去,让他把这场惨败的消息,带回燕王都城,让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这份恐惧,才是更有价值的事情。
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
当最后一丝残阳,消失在山谷尽头时。
鸣凤谷内,已经化作了一片修罗血狱。
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十八万燕军,折损过半。
祝兴宗的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李朝峰魁梧的身躯,站在祝兴宗的面前,那张一向粗犷豪迈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羞愧。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大将军!”
他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声音嘶哑。
“末将……末将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多有顶撞,请大将军责罚!”
他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
王强算一个。
今天,又多了一个。
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用一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歼灭战,把他心里那点仅存的骄傲和质疑,打得粉碎。
祝兴宗笑了笑,亲自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李将军何出此言。”
他的声音温和,没有半点得胜后的骄矜。
“若非将军前几日奋勇作战,吸引了张悍的全部注意力,今日之计,又岂能功成?”
“快快请起。”
李朝峰被扶起,看着祝兴宗那真诚的脸,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眼眶都有些发热。
他知道,这是大将军在给他台阶下。
这位储君,不仅有神鬼莫测的用兵之能,更有容纳百川的胸襟气度!
他,服了。
彻彻底底地,心服口服。
“传令!”
祝兴宗走回地图前,脸上的温和,瞬间被肃杀所取代。
他拿起一枚令箭,重重地拍在桌上。
“全军休整一夜!”
“明日我要在燕军边境第一座要塞,青石关的城头,看到我王师的旗帜!”
他又拿起笔,迅速写好了一封捷报。
“八百里加急,送往金陵!”
祝兴宗抬起头,看向帐外那片被战火映红的夜空。
他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镇山”剑,剑锋,在灯火下,闪烁着森然的光。
他走到帐外,遥指着西方那片黑暗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