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人潮,像决堤的洪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他们,疯狂地,冲了过来!
“完了……”
赵伍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身后的王大锤和他手下的老兵们,也全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脸上,是赴死般的决然。
他们只有几百人。
还大多是伤兵。
而对面,是数千名已经彻底疯狂,为了活命不惜将屠刀砍向同袍的野兽!
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屠杀!
他们会被这股人潮,毫不留情地碾碎,连一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陆双双和洪凌凌的脸色也煞白一片,下意识地护在了林羽身前,法剑已经出鞘。
就在这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死寂之时。
一个稚嫩,却又异常冷静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大姐!二姐!”
祝十六猛地站了出来!
他的小脸,同样惨白。
他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但他没有退缩。
他指着溃兵冲来的那条狭窄山路两侧的密林,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飞快地说道:“用火!把两边的林子点着!不用太大,只要能形成一道火墙,让他们慢下来就行!”
“再用土行术,在路上弄几个陷坑!”
陆双双和洪凌凌都愣住了。
她们看着这个小师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快!”
祝十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了一声!
这一声嘶吼,终于唤醒了两人!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掐动法诀!
“离火咒!”
“流沙陷!”
两道小小的火龙,瞬间窜入了山路两旁的枯草丛中!
轰!
火焰冲天而起!
干燥的林木,瞬间被点燃,迅速形成了一道炙热的火墙!
与此同时,溃兵们脚下的山路,突然有几处地方,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变成了几个深坑!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士兵,躲闪不及,瞬间被火焰吞噬,或是掉进了陷坑里,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股疯狂的人潮,势头猛地一滞!
就是现在!
祝十六猛地转身,用他那小小的身躯,爬上了旁边一块足有两人高的巨石。
他站在高处,迎着那山下吹来的,带着血腥味和焦糊味的热风。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对着那数千名被火墙和陷阱暂时惊住的溃兵,发出了他此生最响亮的一声呐喊!
“站住!!”
“前面是燕王军的包围圈!你们冲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想活命的!都跟我来!!”
他的声音,还带着童音的尖利,在混乱的战场上,本该毫不起眼。
然而。
他话音刚落。
王大锤和他手下那几十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像是提前排练过一样,立刻举起手中的武器,用尽全身的力气,跟着嘶吼了起来!
“听祝小兄弟的!”
“想活命的,都听祝小兄弟的!”
“那边是死路!!”
这几十个老兵的吼声,中气十足,充满了某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他们的吼声,像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那群已经六神无主的溃兵心里!
燕王的包围圈?
死路?
这些溃兵,本就是惊弓之鸟,被祝十六这么一诈,又看到那熊熊燃烧的火墙和带头响应的老兵,许多人的脚步,下意识地就慢了下来。
他们那双猩红的,充满了疯狂和绝望的眸子,齐刷刷地,投向了巨石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祝十六迎着那数千道目光。
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了白天采药时,无意中发现的,另一条通往侧面山谷的,极其隐蔽的陡峭小路。
“这条路!可以绕开燕王军的主力!通往安全的地方!”
“信我的!跟我走!还有活路!”
“不信的!你们就继续往前冲!去给燕王军的骑兵当军功!”
他的话,简单,直接,却又无比致命!
溃兵们,彻底动摇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开始疯狂地思考。
往前冲,是未知的包围圈,是刚才那可怕的火焰和陷阱。
跟着这个小道童,似乎……是另一条生路?
“妈的!老子信了!”
人群中,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刀,嘶吼着,朝着祝十六指引的方向,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
“走!走那边!”
“跟着那个小道长!”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脱离那股疯狂前冲的主流,调转方向,朝着祝十六这边涌来!
当然,依旧有大半的溃兵,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们无视了祝十六的警告,嘶吼着,绕过火墙,继续朝着原来的方向,一头扎进了那片黑暗的山林。
祝十六没有再管他们。
他知道,他们的结局,已经注定。
他从巨石上跳了下来,对着身边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赵伍和王大锤,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赵将军!王大哥!”
“立刻组织人手,收拢这些过来的弟兄!维持秩序!让他们沿着那条小路,立刻进山谷!”
“快!”
“是!”
赵伍和王大锤猛地回过神来!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八岁的孩子,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但此刻,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
两人立刻带着手下,开始大声呼喊着,将那些涌过来的,乱糟糟的溃兵,编组成队,引导着他们,有序地进入了那条安全的小路。
一场足以让他们全军覆没的灭顶之灾。
就这样,被一个八岁的孩子,用几句话,两道火墙,一个虚张声势的骗局,硬生生地,给化解了。
……
山谷之内。
近千名刚刚从鬼门关逃出来的士兵,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上。
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就被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所取代。
他们虽然暂时安全了。
但他们,依旧是一群没了粮草,没了将军,没了建制的残兵败将。
人群中,开始出现骚动的迹象。
一些平日里就桀骜不驯的兵痞,眼神开始变得不善,目光在那些伤员和仅有的一点物资上,来回扫视。
一旦秩序崩溃,一场新的自相残杀,随时可能爆发。
赵伍和王大锤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
祝十六走到了人群的中央。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和冷静。
“所有什长、百夫长,都站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人群安静了一瞬。
一些低级军官,面面相觑,犹豫着,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很好。”
祝十六看着这几十个站出来的军官,点了点头。
“从现在开始,你们,立刻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去!清点人数!安抚弟兄们的情绪!”
“赵将军!”他转向赵伍,“你带五十个弟兄,立刻在谷口设立警戒!任何企图作乱,或是想擅自脱离队伍的,杀无赦!”
“王大哥!”他又看向王大锤,“你带人,将所有伤员集中到一起!把我们所有的药材和食物,统一收集,准备分配!”
“大姐!二姐!”最后,他看向了陆双双和洪凌凌,“麻烦你们,去照看伤员。”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清晰,果断,无可置疑。
整个山谷里,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看着他条理清晰地,将这支濒临崩溃的千人残军,重新组织了起来。
赵伍和王大锤,看着祝十六,眼神中,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深的敬畏!
他们再也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在他们眼中,这个小小的道童,比那个临阵脱逃的主将,更像一个真正的将军!
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祝十六,抱拳,深深一躬。
“末将,领命!”
他们自发地,成为了他最坚定的执行者。
陆双双和洪凌凌,更是目瞪口呆,小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这还是那个跟在她们屁股后面,调皮捣蛋的小师弟吗?
这个沉稳干练,发号施令的“小将军”,到底是谁?
角落里。
林羽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在人群中,不断下达着命令的小小身影,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至极的笑容。
她知道。
这条被她一直护在羽翼下的幼龙。
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后,终于开始尝试着,舒展自己的筋骨,呼风唤雨了。
……
夜,更深了。
山谷里,在祝十六的指挥下,秩序被迅速建立了起来。
篝火重新燃起,伤员得到了包扎,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块干粮和一口水。
虽然未来依旧迷茫,但军心,总算是暂时稳住了。
做完这一切,祝十六才感觉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林羽的面前。
在别人面前,他是临危不乱的“小将军”。
但在干娘面前,他依旧是那个需要依靠的孩子。
“干娘……”
他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充满了迷茫。
“我们……接下来,该去哪?”
这个问题,也是压在所有人心头的一块巨石。
庐州军,已经没了。
他们这支孤零零的残军,在这乱世之中,该何去何从?
林羽没有直接回答。
她伸出手,温柔地,拂去了祝十六脸上的那块泥污。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了东方。
那里的夜空,依旧漆黑一片。
但她,却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破晓的,第一缕晨光。
“向东。”
她微笑着,轻声说道。
“去那里,才是他们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