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还是一片深沉的墨蓝。
咚——!
一声宏大而悠远的钟声,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清风山的每一个角落,也砸在了林羽的识海之中。
静室之内,盘坐在蒲团上的林羽身体猛地一颤,那根标志性的呆毛“噌”地一下就竖了起来。
她惺忪地睁开双眼,大脑还有些混沌。
这是……什么声音?
咚——!
第二声钟鸣接踵而至,比第一声更加清晰,更加振聋发聩。
林羽这才猛然想起了昨日玄灵子交给她的那张,堪称丧心病狂的作息表。
卯时一刻,起床,早课诵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不太习惯的双手双脚,又看了看窗外那漆黑的夜色,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名为“起床气”的负面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前世身为社畜,为了全勤奖,她可以风雨无阻。如今好不容易超凡脱俗,化形成人,竟是还要过这种比九九六还恐怖的日子?
然而,当第三声钟鸣响起时,她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从蒲团上爬了起来。
她如今寄人篱下,又是长辈,总不好第一天就公然违抗观主的命令。
摸索着穿上那件还有些不习惯的青色道袍,林羽快速洗漱过后推开静室的门,朝着钟声传来的三清大殿走去。
清晨的山间,空气清冽,带着微凉的湿意。
当她来到殿前广场时,彻底愣住了。
只见那宽阔的广场之上,近百名清风观弟子,早已按照辈分,排列成了一个个整齐的方阵。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半点被强制早起的怨气。
看到林羽出现,站在最前方的道明对她温和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身边一个早已备好的蒲团。
那是整个清风观,除了玄灵子之外,最尊贵的位置。
林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在数十道好奇目光的注视下,学着众人的样子,盘膝坐下。
很快,观主玄灵子也出现在了大殿之内。
他没有多言,只是对着三清神像行了一礼,便转身坐于主位之上,闭上了双眼。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伴随着一名高功道士起头,上百名弟子齐声诵唱起了道门早课的经文——《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庄严而又肃穆,在大殿之中回荡。
林羽坐在前排,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经文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那拗口的古文,玄之又玄的韵律,却让她完全找不到调,更别提理解其中的含义了。
她只能张着嘴,学着旁边人的口型,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表演。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堪称折磨的早课,便是早膳时间。
饭食很简单,就是一大锅白粥,配上一碟咸菜。
林羽注意到,大部分弟子吃饭的速度都快得惊人,几乎是囫囵吞枣,几口便将一碗粥喝完,然后行色匆匆地离去。
“师叔不必奇怪。”一旁的道明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解释道,“观中大部分弟子,都还需食人间烟火。山下的几百亩薄田,后山的菜园,都需要他们去打理。还有劈柴、挑水这些杂务,也是低阶弟子的日常功课,一来是维持道观运转,二来也是为了磨砺他们的道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师叔您身份尊贵,这些杂务自然是不需要去做的。”
林羽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道观之内,等级也是如此森严。
上午的课程,是经义课,由玄灵子亲自为内门弟子讲解《道德经》。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玄灵子盘坐在上,声音平和,将这句经文的含义娓娓道来。
林羽坐在下方,听着玄灵子的讲解,脑中却不由自主地,用前世的知识体系,进行着另一种解读。
水,h?o,是构成生命最重要的物质之一。它不与万物相争,因为它本身就是万物的一部分。它处在众人所厌恶的低洼之处,因为它遵循万有引力定律……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玄灵子却忽然将目光投向了她。
“玄云师妹,你似乎有所感悟,不妨说来听听。”
林羽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走神竟然被发现了。
她硬着头皮站起身,将自己刚刚那番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
“……师妹以为,‘道’或许并非某种虚无缥缈的意志,而是构成这方天地,万事万物运转的,最根本的规律。水往低处流,是规律。火往高处燃,亦是规律。遵循规律,便是近于‘道’。”
这番话一出,整个讲经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弟子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这番言论,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简直是将祖师爷的无上妙法,当成了格物致知的凡俗学问。
然而,高坐之上的玄灵子,在听完之后,却是先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抚着长须,定定地看了林羽许久,最终,竟是开怀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根本规律’!师妹此言,另辟蹊径,却又直指本心,实乃大道至简之言!”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师妹天生慧根,于道法之上,有如此独特的见解,实乃我清风观之幸!”
林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是用前世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解读了一下而已,怎么就成了慧根了?
午后小憩一个时辰,下午的课程,则是道法实践。
道明亲自指导,教导他们这些内门弟子画符、掐诀、步罡踏斗等道门基础法术。
这下,轮到林羽的“慧根”,彻底失灵了。
画符,讲究的是心神合一,以法力为墨,一气呵成。
可林羽体内的力量,是妖力、法力、功德、香火混杂而成的一锅大杂烩。她根本无法做到精准地调动纯粹的法力。
当她提起符笔,蘸上朱砂,在黄纸上画下第一道“镇邪符”时。
那符箓上的纹路,歪歪扭扭,灵光暗淡,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噗。”
旁边一个入门才三年的小道童,看到她画的符,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林羽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
她堂堂化形大妖,清风观的师叔祖,画出来的符,竟然还不如一个刚入门的弟子。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晚饭过后,是例行的晚课。
晚课结束,便是自由修行的时间。别的弟子或是打坐,或是练剑,而林羽,却接到了一个让她欲哭无泪的任务。
练习二胡。
静室前的院子里,林羽抱着那把冰凉的二胡,将那本手抄的乐谱摊在石桌上,深吸了一口气。
不就是乐器吗?她好歹也是堂堂化形大妖,还能被这小小的二胡难住?
她学着记忆中电视里那些艺术家的模样,将琴弓搭在琴弦上,缓缓地,拉动了第一下。
“咿——呀——!!!”
一声仿佛用钝刀子割玻璃,又像是杀猪时那声嘶力竭的惨叫,骤然划破了清风观宁静的夜空!
那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无尽的凄厉与绝望!
正在院中练剑的道明,手一抖,剑差点脱手飞出去。
几个刚刚路过林羽院外的小道童,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树梢上,几只正在栖息的夜鸟,被这魔音贯耳,扑棱着翅膀,惊叫着飞向了远方,仿佛身后有什么恐怖的妖魔在追赶。
林羽自己,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她看着手中的二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这真的是乐器吗?确定不是什么上古流传下来的声波类法宝?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羽便在这种充实、枯燥,又充满了挫败感的生活中,日复一日地度过。
她的道法修为没有丝毫寸进,反倒是脸皮,在每日的画符失败与二胡魔音中,变得越来越厚。
而清风观的弟子们,也渐渐习惯了每日黄昏,后山都会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他们现在路过玄云师叔祖的院子,都会下意识地绕着走。
就在林羽以为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时,这一日,道明却主动找上了她。
“师叔,”道明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对她行了一礼,“观中接到了一笔大生意。”
“山下的张员外,其母近日卧病在床,药石罔效。张员外愿出五十两白银,请我清风观设坛做法,为其母祈福延寿。”
五十两!
林羽心中一动。她记得宛平县的县令,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如此。
这可真是一笔大生意。
“师尊已经决定,由我带队。”道明继续说道,“同时,师尊特意嘱咐,让师叔您也一同下山,随我去见识见识。”
道明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师尊说,这叫……实践学习。”
林羽闻言,心中瞬间了然。
她看着道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明白,玄灵子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之前教给她的那些“生存之道”,现在,该派上用场了。
这是对她这段时间学习成果的第一次考核。
一场关于“赚钱”这件俗事的,正式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