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之内,烛火静静燃烧。
烈阳真人盘坐在床榻上,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屏退了周家所有下人,布下了一个简单的隔音结界,便立刻开始尝试运功疗伤。
然而,当他沉下心神,试图引导丹田内的法力,去修复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他脸上的从容,骤然凝固。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骇然发现,自己经脉中那些原本如臂指使,奔腾不息的法力,此刻竟变得无比的晦涩、凝滞。它们就像是被冻结在冰河之下的暗流,不仅流动得极其缓慢,每一次运转,都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狠狠地穿刺着他的经脉!
“噗!”
他只是稍微催动了一下,一股钻心的剧痛便从四肢百骸传来,让他气血翻涌,又是一口逆血喷了出来,洒在面前的被褥上,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烈阳真人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惊疑与不解。
他不信邪,再次强忍剧痛,尝试运转师门玄功。
他法力运转到一半,便因阳气无法凝聚而自行溃散。
他又试了一次,结果更加糟糕,那股镇压妖邪的霸道法力,此刻竟反过来冲击他自己的神魂,让他头痛欲裂,险些走火入魔。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换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更加严重的内伤。
他体内的法力,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枷锁给牢牢锁住,根本无法调动分毫。
“是那只妖鸟!”烈阳真人的脑海中,猛地闪过那三根快到极致的青色羽针。
他立刻认定,定是那妖鸟的羽针上淬了某种歹毒的禁法之毒,在伤到自己的同时,也封印了他的法力!
“好个阴险的孽畜!”他咬牙切齿,心中的怒火与杀意,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
他堂堂龙虎山真传弟子,炼气化神境界的修士,竟然在一个照面之下,就被一只大妖用如此阴毒的手段给废了!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现在法力尽失,连疗伤都做不到,别说去找那妖鸟报仇,就是自身的处境,也已是岌岌可危。
就在他心神不宁,惊怒交加之际。
一股极致的阴冷,毫无征兆地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能直接渗透进骨髓,冻结灵魂的阴寒。房间里的温度仿佛在瞬间从初秋跌入了寒冬腊月,他呼出的气息,都带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桌上那根静静燃烧的蜡烛,火苗猛地一缩,随即,竟从温暖的橘黄色,变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幽幽的鬼绿色。
绿色的光芒,将房间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也照亮了烈阳真人那张瞬间变得僵硬的脸。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房门的方向!
一股比之前在院中感受到的,还要浓烈百倍的怨气,如同潮水一般,从门缝、窗户的缝隙中疯狂涌入。
那怨气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怨毒,以至于空气中都弥漫开一股尸体腐烂混合着陈年血腥的恶臭。
一个身影,就在那鬼绿色的烛光摇曳之下,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身穿大红色嫁衣,头戴凤冠霞帔的女人。
只是,她的嫁衣早已被干涸发黑的血迹浸透,变得破败不堪。她那张本该娇艳动人的脸,此刻却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一块块烂肉挂在脸上,甚至能看到下方森白的颧骨。
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
那不是人的眼睛。
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行浓稠如墨的血泪,正顺着她腐烂的脸颊,不断地向下流淌。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散发出的怨气,几乎要将整个房间都化为九幽鬼域。
周家怪事的真正源头,一个怨气冲天的厉鬼!
“孽……孽障!”
烈阳真人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心中的骇然,如同惊涛骇浪。
他瞬间就明白了,自己从头到尾都搞错了!眼前这个已成气候的厉鬼,才是真正盘踞周府,害人性命的凶物!
他想也不想,立刻就要掐动法诀,口诵真言。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这是龙虎山最基础,也是最常用的《清心咒》,专门用来镇定心神,抵御邪气入侵。以他往日的修为,只需一个念头,便能言出法随,金光护体。
然而此刻,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每一个字都念得无比干涩、艰难。
那熟悉的咒文,此刻听起来,竟和凡人念经没有任何区别,根本无法引动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
他法力被封,连一个最简单的清心咒都念不出来了!
“嗬……嗬嗬……”
那红衣厉鬼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虚弱,腐烂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到极点的弧度,发出一阵仿佛破旧风箱般的嘶哑笑声。
下一瞬,笑声戛然而止!
“啊——!”
一声凄厉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啸,猛地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
她那双干枯的手臂猛地抬起,十根漆黑的指甲在瞬间暴涨到半尺多长,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如同十柄最锋利的匕首,化作一道血色的残影,直直地掏向了烈阳真人的心脏!
速度之快,怨气之盛,竟比之前那妖鸟的攻击,还要凶戾三分!
烈阳真人骇然欲绝。
他此刻法力全无,根本无法施展任何道术防御。
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修士,身体的本能还在。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他爆发出全部的求生欲,腰腹猛地发力,整个人不顾形象地,向着床榻的另一侧狼狈地翻滚而去。
嗤啦——!
利爪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刺耳的尖啸。
尽管他躲得快,但后背的道袍,还是被那锋利的鬼爪瞬间撕裂。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他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右侧的腰间,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呃啊!”
伤上加伤的剧痛,让烈阳真人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战力大损,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而那一击落空的红衣厉鬼,则发出一声更加怨毒的嘶吼,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身形一晃,再次化作一道血影,朝着地上的他猛扑过来!
这一次,她对准的是烈阳真人的头颅!
完了!
看着那在鬼绿色光芒中急速放大的锋利鬼爪,烈阳真人的心中,第一次涌上了彻骨的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想起了什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青铜古镜。镜面光滑如水,镜背则雕刻着繁复的镇魂符文。
此乃他师门所赐,专门用来护身的最后一道屏障——镇魂镜!
“给……我……开!”
烈阳真人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他将体内那仅存的,如同涓涓细流般的微弱法力,不顾一切地,全部灌注进了这面古镜之中!
嗡——!
镇魂镜在接收到法力的瞬间,猛然爆发出了一团比太阳还要刺眼夺目的璀璨金光!
那金光充满了至刚至阳,镇压一切邪祟的浩然正气,如同神罚降临,瞬间将整个房间吞没!
“啊——!”
已经扑到烈阳真人面前的红衣厉鬼,被这突如其来的克星金光正面照个正着,顿时发出一声比之前凄厉十倍的惨叫。
她那凝如实质的鬼体,在金光的照射下,如同被泼了浓硫酸一般,冒出大股大股的黑烟,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
她不甘地嘶吼着,却根本无法抵挡这纯阳正气的冲击,最终只能化作一缕黑烟,不甘地退回了墙角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而那爆发的金光,也耗尽了烈阳真人最后的一丝法力。
镇魂镜上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恢复了古朴的模样,“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烈阳真人也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和鲜血浸透。
他看着厉鬼消失的方向,那双一向充满了自信与威严的瞳孔中,第一次露出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
他终于意识到,这座宅邸里的鬼物,其怨念之深,道行之强,远比他想象的要恐怖。
而自己,不知为何法力尽失,身受重伤,此地……已然成了一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命之地!
……
与此同时。
远在涿州城外数十里的一处山林之中,化作一道青虹远去的林羽,却猛地停下了身形。
她悬停在半空,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向涿州城的方向。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敏锐的神念,清晰地捕捉到,周府那股盘踞不散的怨气,如同被投入了火药的油锅,猛然爆发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那股冲天的怨气,甚至让她这个远在数十里之外的旁观者,都感到了一丝心悸。
“那个道士,出事了。”林羽心中立刻有了判断。
而且,是出了足以致命的大事。
她没有幸灾乐祸,反而皱起了眉头。
那个烈阳真人虽然不分青红皂白,但一身正宗玄门法力做不得假,对付寻常妖鬼绰绰有余。能将他逼到这种地步,说明周府那只真正的厉鬼,绝对不是善茬。
而自己卜算出的机缘,就在涿州。
这桩由滔天怨气引发的怪事,很可能就是自己机缘的关键所在。
想到这里,林羽不再犹豫。
她落在一棵参天古树的树冠之上,收敛心神,决定不再旁观,而是动用卜算之术,彻底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
她引动体内那股因江州城之事而变得无比磅礴的功德金光与香火愿力,将其缓缓注入到自己那无师自通的卜算之法中。
一瞬间,无数纷乱复杂的因果线条,在她的神魂之中交织、演化。
一副尘封已久的,充满了鲜血、背叛与绝望的画面,开始缓缓地,向她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