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瑶台序》影视基地,b组拍摄区。
比起昨日《风起汴梁》那边的仿宋建筑,此处场景更为宏大绮丽,雕栏玉砌,纱幔飘飘,力求营造仙气缭绕的天宫盛景。然而现场依旧一片繁忙混乱,电线如蟒蛇盘踞地面,工作人员步履匆匆,高声吆喝,与试图营造的仙境氛围格格不入。
沈清梧在制片助理的引领下走进来时,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套装,素净得与周遭光怪陆离的戏服和忙碌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张导正拿着对讲机,焦头烂额地指挥着一场群仙宴饮的戏份。几十号穿着各色仙娥、天兵服饰的群演乱糟糟地站着,交头接耳,嬉笑打闹,毫无“仙气”可言。执行导演在一旁吼得声嘶力竭,效果甚微。
“哎呀!我的沈老师!您可算来了!”张导一眼瞥见沈清梧,如同见到救星,连忙迎上来,“快瞧瞧!这……这像什么样子!说是蟠桃会,我看像是花果山猴子开会!”
沈清梧目光扫过现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确实不成体统。
“张导莫急。”她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且容我片刻。”
她并未立刻大声呵斥,而是缓步走入那群演之中。她的步态依旧沉稳,目光如冷静的探针,迅速扫描着每一个人的站姿、神态、乃至手中道具(如意、宫灯、果盘)的持握方式。
所过之处,仿佛有无形的气场扩散开来。那些原本嬉笑的群演被她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扫过,竟不由自主地收敛了笑容,下意识地站直了些,嘈杂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一个扮演掌灯仙娥的女孩,手里的长柄宫灯歪斜着,几乎要碰到旁边人的头饰。沈清梧走到她身边,并未说话,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托了一下灯柄的下方,调整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既显恭敬,又不会妨碍他人。同时,目光淡淡瞥了那女孩一眼。
女孩脸一红,连忙低声:“谢谢老师……”
另一个扮演天兵的壮硕男人,叉着腿站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沈清梧在他身前半步处停下,目光落在他虚握在腰间的道具佩剑上。
“天兵值守,纵是仪仗,亦需凛然。”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那人耳中,“肩沉,背挺,目视前方,手按剑柄,非是扶着烧火棍。精气神,提起来。”
那男人被她看得莫名一凛,下意识地按照她的话调整了姿态,顿时显得威武了不少。
她就这般行走一圈,没有一句高声斥责,只偶尔点拨一两句,或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示范,竟让这一盘散沙般的群演队伍,肉眼可见地整齐肃穆了许多,隐隐有了那么点天宫侍卫仙婢的雏形。
张导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继而大喜过望:“神了!真是神了!沈老师,有您的!”
然而,总有不和谐的音符。
一个穿着格外华丽、饰演某位骄纵仙姬的女演员,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沈清梧,嘴角撇了撇,对身边的助理阴阳怪气地低声道:“嗬,摆谱摆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嘛。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一个黑料缠身的糊咖,跑来教我们演戏?笑话!”
她声音不大,但在逐渐安静下来的片场却显得有些刺耳。不少人听到了,目光在沈清梧和那位女演员之间来回逡巡,等着看好戏。
这女演员叫田薇,算是剧里的女五号,有些背景,平时在组里就有些跋扈。
沈清梧仿佛没听见,继续指导完最后一个小仙娥如何手捧果盘才能既稳当又显飘逸。
然后,她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田薇身上。
“这位仙子,”她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可是对我所言,有何高见?”
田薇没料到她会直接发问,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下巴,故意拔高声音:“高见不敢当!就是觉得有些人,自己一身脏水还没洗干净呢,就跑来指手画脚,也不怕带衰了剧组!”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现场气氛瞬间凝固。
张导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呵斥。
沈清梧却抬手,轻轻止住了他。
她非但没怒,反而极轻地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原来如此。看来仙子是觉得,仪态规矩无关紧要,唯有出身清白,方能演好这九天仙葩?”
她缓步走向田薇,步履从容,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田薇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强撑着气势:“难道不是吗?一个自身行为不端的人,有什么资格教别人礼仪?”
“哦?”沈清梧在她面前一步处站定,目光如冷电,上下扫视着田薇那身华丽却穿得有些松垮的戏服,以及她因为抱臂而显得含胸驼背的姿态。
“那么,敢问仙子,”沈清梧声音陡然转冷,“依你之见,何为行为端正?是如你现在这般,身着仙姬华服,却行止粗鄙,含胸驼背,毫无仪态,将织女司精心缝制的霓裳穿出娼妓乞讨之相,是为端正?”
“你!”田薇猛地瞪大眼睛,气得脸都白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还是说,”沈清梧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语速加快,言辞如刀,直劈而下,“明知镜头在前,却因一己私怨,喧哗片场,干扰拍摄,置剧组心血于不顾,是为端正?”
“亦或是,”她目光锐利如箭,直刺田薇内心,“不精进自身艺业,不琢磨角色内核,只知搬弄口舌是非,嫉贤妒能,是为端正?”
三个问题,一环扣一环,一句比一句犀利,句句戳在田薇的痛处和在场所有人的认知上!
田薇被骂得懵了,张口结舌,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指着沈清梧“你你你……”了半天,硬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周围原本或许还有看她热闹的人,此刻也被沈清梧这连珠炮似的、句句在理的质问给镇住了。
沈清梧却已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路边一颗碍眼的石子。她转向张导和全体演员,声音恢复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诸位,《瑶台序》非是草台班子的嬉闹。镜头之下,纤毫毕现。你等此刻姿态,便是将来荧屏之上,观众评判之依据!是想要被赞一声‘仙气缥缈,仪态万方’,还是被嘲一句‘群魔乱舞,沐猴而冠’?”
“礼仪规矩,非是枷锁,乃是风骨!能助你等更好地贴近角色,理解其身份尊卑、心境起伏!连站、立、行、走、坐、卧皆不通晓,如何能演活一个吞吐天地、寿与天齐的仙神?”
她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被她看到的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现在,所有人,依我所指方位,重新站定!执灯者,举灯!捧器者,端器!天兵侍卫,按剑肃立!三息之内,若还有交头接耳、歪斜垮塌者——”
她声音一顿,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田薇,以及全场噤若寒蝉的众人。
“便请自行离去!《瑶台序》庙小,容不下不敬业的‘大仙’!”
话音落下,全场落针可闻。
下一秒,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迅速动了起来!慌乱却有序地寻找自己的位置,调整姿态,一个个绷紧了神经,表情肃穆,竟在极短时间内,硬生生站出了一派森严气象!
田薇僵在原地,孤立无援,感受着四周投来的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导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拿着对讲机的手都在抖:“好!好!就是这样!摄像!准备!Action!”
这场戏,前所未有地顺利拍完。
而沈清梧立在镜头之外,负手而立。
第四回合,立威。
杀鸡儆猴,效果斐然。
这剧组,她算是初步站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