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之清冷的眼眸微敛,望着杯中的清茶,声音很轻,落入耳中缥缈又带着淡淡惋惜:“席军师倒真是个通透之人,可惜我未能同他一见,方副将同我说说他的事吧。”
方济很快整理好了情绪,满腔悲愤化作眼尾的微红,听到谢远之的话,想起了旧友,怀念之色浮上眼眸,唇边也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公子未见过他也是正常,他啊就像是一阵风,忽然出现又悄然离去。”
九年前,易胜军回乡省亲折返恒水边境的路上救得一个因小过失被富商扫地出门且穿着单薄的书侍,他被发现时整个人都已经被冻得面色发紫、失去意识了。
当时易胜军急着赶回边境,他本打算将他救醒再给他些碎银让他寻个地方安置,可席和却当下直直跪倒在他面前,直言自己本就是孤儿在世无所依靠,既承了将军救命恩情便要衔环结草以为报,易胜军见他孤苦坚决,允了他投身军营。
“那时我听闻老易在途中救了个人回来第一反应是警惕和怀疑,立即遣人去打探那人的身世,当手下送来他身世的情报,我细细看过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他真的只是一个孤儿,幼时便被人牙子买入富商府中做书侍,无意中打碎了少爷心爱的玉盏这才被扫地出门的。”
方济似乎想起他以前过于稚气和无来由的敌意,扯唇一笑,继续说道:“席和这人长得牛高马大的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在军营练兵时可没少受罪,整天挨揍,没几日就黑了一圈,看着倒也顺眼了些,可我们这些大老粗们都瞧不起他像绣花枕头似的。他也不恼,就像是一棵扎根在峭壁上的劲草,够韧。”
秦朝歌眉头微皱,不解地发问道:“那易将军也不管么?”
方济对上她澄澈的眼神,明白女儿家心思细腻,豪迈地灌了口茶,朗笑道:“果真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家。军营里谁不是一拳一脚,一刀一枪打过来的,若想让人信服,在军中站住脚那就要靠的真本事,他既选择入军营那就注定不能舒坦平顺的,毕竟战场之事都是生死之事。”
方济见到秦朝歌第一眼便知晓她是秦宵和安嬅苒之女,毕竟这长相随了她娘年轻时的倾城之貌,眉宇间的英气又随了她爹,只是而今秦宵已不再是当年的秦将军了,他也会意避之不谈。
方济似叹似笑地回忆道:“他吃了不少的苦头总算是把那长枪舞得有几分气势,也总算是练就了一身踏浪不沾身的马术了,在偶然的一次机会中,老易发现了他在行军布阵的能力,从此军队便如虎添翼,我开始也以为他是瞎猫遇到耗子,心中并不服气。”
“直到有一次我求胜心切带兵追杀敌军残党中计被困之时,席和用围魏救赵和虚虚实实的招数,亲自带兵,只用了五千兵将便不费吹灰之力将敌军尽数歼灭,将我们成功救出,我们才真真正正从心里认可这位新上任的军师。”
方济当年本以为到了穷途末路之际,席和这个一直被视作绣花枕头的军师带着五千骑兵犹如天将救他们于危难之中,那一刻他们心中既感激又羞愧。
事后他们拉下面子同席和致歉,他神色不变,端起桌上的烈酒灌了下去,朗笑道:“往日之事我只心存感激并未半点不快,若兄弟们介怀刚刚那一杯便当是将过往的间隙和龌龊都洗去,往后我们还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
杯酒释恩仇,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做到。
谢远之淡淡评价道:“知恩图报,不计过往,确有大将的风范。”
“可惜啊,天妒英才,他的出现就像是一阵风好不容易刮到军营之中就待要扶摇而上之时却又戛然而止。”
方济止不住地叹息,为那个早早离世之人惋惜。
楼下的戏曲似乎到了高潮之时,如泣如诉的声声婉转的戏腔穿过木门,尖锐地刺入众人耳朵,重重砸在众人心头上,让人忍不住生出刺痛之意。
方济轻笑一声,抬步走到木门前,一把拉开紧闭的门扉,戏曲的声音争先恐后、更加清晰地传了进来。
他似在怀念地叹谓道:“当年我与席和路过一家戏曲馆时,席和脚步一顿,目光微暗地看向戏台上登台唱戏的戏子,微微出神,我当时以为他喜欢听戏就像扯他上前去看,可被他摇头婉拒了,当晚大伙儿都喝多了酒,我才无意中得知席和未进富商府中时曾也被人牙子卖去戏班唱戏。”
“世道艰难,人命如草芥,平民百姓活着就很凄苦了更何况是孤苦无根的孤儿。”
许破俘眼眸低垂,眸色晦暗,想来是想到当年被抛弃险些冻死的自己。
“如今他虽已死却仍旧活在我们心中,你们别看老易不提,他可还时不时不经意间望着百花楼出神呢。”
方济许多次见易胜军望着百花楼愣神,他心中明了也故意忽视,对这件事避之不谈,毕竟那是众人心中血淋淋横在那里的疤,轻轻碰一碰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意。
谢远之眸色沉沉,语气坚定地承诺道:“方副将放心,我不会让那件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了了的,万千忠臣良将的冤屈在前,若我还能闭目塞听、安心理得,那我就枉为人臣。”
方济对上他坚定果决的眼神,郑重躬身拱手道:“有劳殿下了。”
当年之事哪里是这么简单草率就能理清的,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文相国,可是中间那么多疑惑的事情未理清,对于相国谋反案的判决也过于武断了些,倒像是被推上去一般。
他心中是希望恶人受到惩处却不希望是用另一个良臣的命作的谎言、平的民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