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秋刻意放慢了脚步,与沈茹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并肩距离,既不过分靠近,也不疏远显得冷漠。
她的目光时而落在前方被拉长的影子上,时而悄悄瞥向身旁沉默的沈茹。
走了大约五六分钟,来到广场中心一个小型的喷泉池边。喷泉早已关闭,干涸的池底堆积着些许落叶,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萧索。
沈茹停下脚步,手扶着冰凉的池沿,望着空荡荡的池底,微微出神。
路秋也停了下来,站在她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还是路秋先开了口。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S市?”
这个问题很实际,也带着她自己也未曾完全厘清的私心。
她想念有沈茹在的S市,那座冰冷的城市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有了温度。但她更清楚,此刻的沈茹,重心肯定在这里。
沈茹依旧望着干涸的喷泉池,没有立刻回头。夜风吹拂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掠过她苍白的脸颊。她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回答:
“我想先陪着我妈。等她情况稳定一些……再说。”
这个答案在路秋的意料之中。
她立刻点头,语气真诚而温和:“嗯,应该的。”
“阿姨的身体最重要。你安心在这里陪着,S市那边……不用担心,有任何事情,文春会处理好的。”
或许是这夜色太过安静,或许是路秋这份不加评判的理解太过难得,又或许是内心压抑了太久、太深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安全的宣泄口……
沈茹转过身,靠着冰冷的喷泉池沿,目光难得专注地落在了路秋脸上。路灯的光线在她眼中跳跃,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开口:
“路秋,”她叫了她的名字,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好像一直都是按着我母亲的意愿活着的。”
这个话题起得突然,且深入得让路秋有些措手不及。她微微一怔,随即收敛了所有杂念。
沈茹的视线微微下垂,落在两人交缠的影子上。
“我父母……他们很早就离异了。具体原因,母亲从不细说,家里甚至连一张父亲的照片都找不到。”
“从我记事起,我的世界里就只有母亲。她很要强,一个人带着我,工作很辛苦,但也对我……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她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她希望我出人头地,希望我比她过得更好,希望我不用再吃她吃过的苦。所以……我念书,考学,选择专业……几乎每一步,都是在她无声的期望下走的。我不敢行差踏错,不敢让她失望,因为……我不想成为她的累赘。”
“累赘”这个词,她说得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路秋的心湖。
眼前这个看似柔美、骨子里却带着韧劲的omega,从小就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茹继续说着,语速渐渐加快,仿佛打开了话匣子,那些积压已久的话语便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我和她之间的对话,变得越来越少。很多时候,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她问我成绩,我说‘还好’;她让我添衣,我说‘知道了’……除了这些最表面的交流,好像……再也没有别的了。我习惯了不去麻烦她,习惯了把所有心事都藏起来,因为我觉得,她已经很累了,我不能再给她添乱。”
沈茹依旧感到孤独,那是一种即使在最亲近的人身边,也无法真正敞开心扉的孤独。
“后来,我上大学,离开了L市,离开了家,也离开了母亲。”
沈茹抬起头,望向远处医院大楼那些亮着灯的窗口,目光变得有些悠远,“距离拉开了,心……好像也跟着一起离开了。我和她,越隔越远……远到……甚至当她身体不舒服,当我给她转去那些钱的时候,我都天真地以为,那只是小毛病,她还能像以前一样坚强地扛过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哽咽,眼眶迅速泛红。
“直到这次……直到医生告诉我她病得有多重,直到我看到她在病床上疼得蜷缩起来的样子……我才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缺席了她的生活太久,忽略了她的脆弱太久……我这个女儿,当得太失败了……”
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带着泣音说出来的。
这一番近乎剖白般的倾诉,像是一场无声的风暴,在两人之间席卷而过。
沈茹将她内心最脆弱、最不为人知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路秋面前。
路秋静静地听着,突然之间,她对沈茹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理解了她的敏感,她的倔强,她偶尔流露出的不安,以及她此刻巨大的痛苦来源。
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但路秋却觉得自己的心口一片滚烫。
她看着沈茹强忍泪水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一种强烈的、想要拥抱她、安慰她的冲动涌上心头。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更近地、无声地靠近了一步,用自己的身影,为她挡住了些许寒冷的夜风。
然后,她用一种极其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声音,缓缓说道:
“沈茹,你不是累赘,也从不失败。你只是……和她一样,都很要强,都习惯了独自承受。”
沈茹猛地转过头,盈满泪水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路秋。在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她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怜悯或说教,只看到了深切的理解。
所有的委屈、自责、痛苦,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角落。
夜色深沉,广场空旷。
但两颗心,前所未有地靠近了。
沈茹微微仰头,试图将眼眶里的湿意逼回去,夜风的凉意拂过脸颊,带来一丝清醒。
然而,老天爷似乎并不打算给她们太多消化这复杂情绪的时间。
起初,只是几滴冰凉的水珠,毫无预兆地落在额头上、鼻尖上,带着冬雨特有的刺骨寒意。
“咦?”路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额头,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几乎就在她抬头的瞬间,雨点骤然变得密集起来!
不再是试探性的滴落,而是变成了淅淅沥沥的、越来越急的雨线!
“下雨了!”沈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变故发生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