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后的阴影摇曳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烛光下蠕动。晏华清屏住呼吸，将身体机能降至最低，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完美地融入了廊柱的黑暗之中。袖中的匕首已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出来的人，将决定她下一步的行动。
门轴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是那个李嬷嬷！
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刻板阴沉的表情，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迅速回身，小心翼翼地将偏殿的门重新合拢，并从怀中取出一把黄铜大锁，“咔嚓”一声将门锁死。做完这一切，她才提着灯笼，步履蹒跚地朝着主殿后方，她自己的住处走去。
直到李嬷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晏华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是“乙七”，也不是端太妃。但这深更半夜，李嬷嬷独自一人从那锁闭的偏殿出来，本身就极不寻常。
那偏殿里，到底藏着什么？
晏华清没有轻举妄动去查看那扇锁住的门。李嬷嬷如此警惕，门上或周围很可能设有不起眼的警戒装置。她将偏殿的位置、结构以及李嬷嬷离开的路线牢牢记住，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撤离了长春宫。
回到紫宸宫，已是后半夜。癸十一如同鬼魅般现身复命。
“陛下，属下查探到，那李嬷嬷入宫已近四十年，最初是在浣衣局，后来不知何故被调往长春宫，至今已有二十年。她与宫外联系甚少，但每月固定有一次，会有人以送‘供奉’的名义入宫与她接触，来人身份神秘。”
四十年……二十年……晏华清手指轻叩桌面。时间线很长，足以埋藏无数秘密。每月一次的“供奉”？是传递消息，还是输送物资？
“偏殿呢？可有什么发现？”
“偏殿周围打扫得异常干净，几乎不留痕迹，属下未能靠近细查。但远远观望，其建筑形制与宫内其他偏殿略有不同，屋檐更深，气窗位置也更高更隐蔽，像是……经过特殊改造。”
特殊改造？晏华清想起那微弱的烛光和门轴声。那里面，绝不仅仅是供奉着什么那么简单。很可能是一个秘密的据点，甚至……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这个念头让她心中一凛。
若真有密道，影阁的人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皇宫，那她的安危，以及整个宫禁，都形同虚设！
必须尽快查清！
但眼下，她还有一件事，必须先处理干净。
翌日清晨，晏华清召见了新任的“纪律检查委员会”临时负责人——那位在御膳房招标中表现出色的户部侍郎，周正。此人乃是寒门出身，凭科举入仕，为人刚正，是林清辞大力举荐的人才。
“周爱卿，‘委员会’草创，需立威于人前。”晏华清将一份名单推到周正面前，“这是朕着人暗中查访的内务府贪墨实证，涉及采买、修缮、份例发放等多个环节，赃款数额巨大。朕命你，即刻带人，按名单锁拿涉案人等，查封账目、家产，严加审讯！”
周正双手接过名单，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名单上罗列的名字，几乎涵盖了内务府各个要害岗位的管事太监和官员，牵连之广，令人咋舌。但他没有任何犹豫，肃然躬身：“臣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
一场针对内务府的清洗，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了。
周正亲自带着一队由禁军中挑选出来的、背景干净的精锐兵士，手持皇帝密旨，直接闯入内务府衙门及各相关司局，按照名单抓人。那些平日作威作福、脑满肠肥的管事太监和官员，还在为御膳房招标失利而懊恼，转眼间便成了阶下囚。
哭喊声、求饶声、呵斥声乱成一团。账册被一箱箱查封抬走，一些管事太监的私宅也被同时查抄，搜出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堆积如山，其奢靡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高德旺听到消息，连滚爬爬地赶到紫宸宫外求见，却被福顺冷冷地挡在了门外。
“高公公，陛下有旨，内务府一案，由周大人全权负责，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干扰。”
高德旺面如死灰，瘫坐在宫门外，他知道，自己完了。陛下这是要借此事，彻底铲除内务府的毒瘤，而他这个总管，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清洗行动持续了整整一天。当夜幕降临时，内务府上下涉案的主要人员几乎被一网打尽，抄没的家产初步估算，竟高达八十万两白银！这还不包括那些难以估价的古玩珍宝。
消息传出，整个宫廷，乃至前朝，都为之失声。
太快了！太狠了！
这位女帝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是犁庭扫穴，寸草不留！她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求情、或者说情的机会！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抵制宫廷精简的势力，此刻全都噤若寒蝉。内务府这等盘根错节、背景深厚的庞然大物，都被陛下以如此酷烈的手段连根拔起，谁还敢在这个时候触其锋芒？
紫宸宫内，晏华清听着周正的禀报，面色平静。八十万两，足以暂时缓解北疆的军饷压力，也能让她有更多的资金来推行接下来的计划。
“涉案人员，依律严办，绝不姑息。抄没之财物，悉数充入内库，另立账目，专人管理。”晏华清吩咐道，“内务府空缺出来的职位，由‘委员会’协同吏部，从廉洁干练的底层官员及宫中表现优异者中，择优递补。”
“臣遵旨！”周正精神振奋，他从未感觉办理公务如此畅快过。
处理完内务府的后续，晏华清挥退了周正。内忧暂时清理了一部分，但外患（影阁）和那个神秘的“乙七”，依然如同芒刺在背。
她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皇宫的简图，目光落在了长春宫的位置，尤其是那个被锁闭的偏殿。
内务府的覆灭，必然会引起影阁的警觉。“乙七”会不会因此改变计划，提前行动？或者，利用可能存在的密道，转移或销毁证据？
不能再等了。
“癸十一。” “属下在。” “今夜，朕要再探长春宫。”晏华清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然，“这一次，目标就是那处偏殿。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撬开那把锁，或者找到其他入口，朕要知道，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是！”癸十一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对于挑战，他从不畏惧。
是夜，月黑风高。 晏华清与癸十一如同两道幽灵，再次潜入长春宫。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们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巡夜的侍卫和宫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处锁闭的偏殿外。
癸十一如同壁虎般贴在门上，仔细检查着锁孔和门框周围。片刻后，他对着晏华清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示意门锁结构复杂，且连接着隐蔽的警铃装置，强行开启会触发警报。
晏华清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偏殿的屋顶。那里，有几个位置极高的、几乎被屋檐完全遮蔽的气窗。
癸十一会意，身形一纵，便如同没有重量般攀上了殿外的梁柱，灵巧地避开了几处可能设有机关的瓦片，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其中一个气窗。
他从怀中取出特制的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对付那扇看似腐朽、实则内嵌金属骨架的气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殿外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梆声。
突然，癸十一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低头，对着下方的晏华清做了一个“成功”的手势，随即，他的身体如同泥鳅般，从那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气窗滑了进去。
晏华清的心提了起来，全神贯注地感应着偏殿内的动静。
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声音。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晏华清几乎要失去耐心时，气窗口再次出现了癸十一的身影。他的脸色，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凝重。
他迅速滑下，落到晏华清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
“陛下，偏殿内空无一人，但……地下有一条密道，入口极为隐蔽。属下沿着密道前行数十丈，发现其通往宫外……而且，在密道入口处，属下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小片撕碎的、质地特殊的黑色布料，以及……几粒极其细微的、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的沙粒。
那布料，晏华清从未在宫中见过。而那蓝色的沙粒……
她用手指捻起一粒，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极其淡的、带着腥气的异样香味传入鼻腔。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这是……“蓝梦砂”的残渣？！一种只产于西域、极其罕见且昂贵的致幻香料！也是她前世曾接触过的、某些特殊组织喜欢用在“仪式”或刑讯中的东西！
影阁的人，不仅在她眼皮底下挖了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还在使用“蓝梦砂”这种鬼东西！
而更让她心悸的是，癸十一接下来的话：
“陛下，密道内有新鲜足迹，不止一人……而且，看痕迹，就在一两个时辰内，有人刚从宫里……出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