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不尊重法律,相反,他似乎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追求着一种更深层次的、实质性的正义。
他相信,只有将全部的、有时甚至是残酷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才能真正告慰死者,抚慰生者,才能让法律的光芒照亮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这种执着,以及这种执着背后所展现出的、令人惊叹的有效性,让苏晓无法简单地以“程序瑕疵”来否定他。
一种基于专业能力的、纯粹的尊重,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她尊重他对线索的敏锐嗅觉,尊重他构建逻辑链条的严谨,尊重他面对压力时的坚定不移,更尊重他那种不揭开真相誓不罢休的惊人毅力。
他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极其优秀的对手。
然而,这种尊重并没有带来丝毫的松懈或畏惧,反而激发了她内心更强烈的竞争意识。
苏晓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那是一种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时,本能燃起的斗志。
她意识到,未来如果再与秦风在案子上交锋,无论是作为对手,还是在某些极其特殊的情况下作为暂时的同盟,她都必须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做更充分的准备,思考更缜密的策略。
他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自身可能存在的盲点和不足,也推动着她必须不断精进自己的专业能力。
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她觉得充满挑战,也……很有趣。
未来的路会怎样呢?
苏晓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城市灯火。
她和秦风,一个是扞卫法律程序、维护当事人权益的顶尖律师,一个是追求事实真相、扞卫司法公正的杰出刑警。
他们的职业属性决定了他们天然的立场差异,注定了未来在更多的案件中,他们很可能站在对立的两端,为了各自的目标和信念,展开更加激烈的博弈。
但……是否存在另一种可能?
在某个极其特殊、关乎更大公共利益或者涉及更复杂背景的案件中,他们是否有可能摒弃立场的成见,进行有限度的、目标一致的合作?
利用她对法律条文的精通和对法庭规则的熟悉,结合他对真相的执着追求和超凡的推理能力,或许能创造出一种意想不到的合力。
这种不确定性,像一道谜题,悬在苏晓的心头,让她感到一种微妙的好奇和期待。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滑动,最终停留在那个署名为“秦风”的联系人上。
略微沉吟了片刻,她快速地键入了一行字。
“案件已结,结果……也算是一种交代。”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然后继续键入:
“下次交手,我会准备得更充分。”
短信发送成功,提示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将手机放下,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而专注。
几乎是在片刻之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秦风的回复,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随时恭候。”
看着这四个字,苏晓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含义复杂的表情。
那里面有对过去交锋的总结,有对对手的认可,更有对未来的宣战。
这场由韩家案开启的、与秦风之间的博弈,还远未结束。
而下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他如此轻易地,就揭开所有的底牌。
……
夜色深沉,秦风独自一人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它们像一条条流动的银河,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喧嚣与生机。
韩奕案的卷宗已经整理完毕,厚厚地堆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所有的证据链都已闭合,所有的报告都已签署,只待明天归档封存。
这起缠绕韩家数月、横跨二十年时光的惊天大案,终于在他的手中画上了句号。
真凶沈曼认罪伏法,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惩;笼罩在韩家上空的“诅咒”迷雾被驱散,扭曲的真相得以曝光。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次无可挑剔的胜利,一次足以载入他职业生涯史册的经典案例。
然而,秦风的心头却没有丝毫案件告破后应有的喜悦与轻松,反而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韩奕生前那张带着些许书卷气和理想主义光芒的照片,那是一个本应拥有灿烂未来的年轻人。
他又想起沈曼在最终陈述时,那双平静眼眸深处无法掩饰的、被仇恨彻底侵蚀后的空洞与绝望,那是一个被历史悲剧彻底扭曲的灵魂。
还有韩家老宅里,那些在真相曝光后或崩溃、或恐惧、或愤怒、或茫然无措的脸庞,一个显赫的家族在瞬间分崩离析,往日荣光荡然无存。
真相带来了正义,但也带来了无法挽回的破碎。
韩奕死了,一个无辜的生命成为了仇恨传承的牺牲品。
沈曼的人生也彻底毁了,二十年的隐忍与谋划,最终将她自己也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韩家更是陷入一片狼藉,声誉扫地,内部信任崩塌,未来的命运岌岌可危。
这鲜血淋漓的结局,难道就是揭开真相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秦风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气,试图驱散胸口的憋闷,但那份沉重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的思绪不由得转向了那个无法在法律层面得到彻底清算的灰色地带——二十年前沈卫东的死亡真相。
所有的间接证据和逻辑推理都强烈指向韩胜利是幕后黑手,是他为了独占利益,精心策划了合伙人的“意外”身亡。
可是,法律讲求的是确凿无疑的证据,是能够排除一切合理怀疑的完整证据链。
时过境迁,主要嫌疑人韩胜利已然故去,关键的物理证据湮灭在时间长河中,可能的知情者或沉默或证词无力。
即便心中有再多的合理怀疑,法律也无法再去追究一个死者的刑事责任,无法对那段黑暗的历史做出最终的司法裁决。
这无疑是一种深深的遗憾,一种面对历史罪恶却无法彻底清算的无力感。
秦风理解,这是法律规则本身必须承受的代价,是维护程序正义、避免冤狱所必须设置的壁垒。
法律不是万能的,它无法触及所有阴影笼罩的角落,无法完全抚平历史留下的所有创伤。
他所能做的,并非超越规则去追求一种绝对意义上的“完美正义”。
而是在现有的法律框架内,利用一切合法的手段和极致的专业能力,将能够证明的罪行揭露出来,将能够绳之以法的凶手送上审判席。
在这起案件中,他做到了极致,他证明了沈曼的杀人罪行,打破了延续二十年的沉默同盟。
对于那些无法被法律直接惩罚的过往,他至少让它们暴露在阳光之下,接受道德的审视和历史的评判。
也许,这就已经是他在规则之内,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秦风拿起手机,看到了苏晓发来的那条简短信息:“案件已结,结果……也算是一种交代。下次交手,我会准备得更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