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之后,沈曼缓缓抬起了头。
她脸上没有任何被揭穿后的惊慌或恐惧,反而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解脱。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脸色惨白的韩家人,最后定格在秦风身上,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秦警官,”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没有一丝颤抖,“你推断的,分毫不差。”
这坦然的承认,让本就凝重的空气几乎要凝固成冰。
她没有等待下一个问题,仿佛积压了二十年的火山,终于到了喷发的时刻。
“是我做的。”她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策划的。”
“韩奕,是我引导他去查他爷爷的旧案,是我在他看的书上涂了毒。”
“那份《星火厂地块前期开发意向书》,”她的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韩建明,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也是我,故意让你知道它的存在,暗示你它可能对你构成威胁,引导你……不惜雇佣绑匪,去抢夺、去销毁它。”
韩建明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我知道你一直想扳倒韩雪晴,我知道你对权力有多么渴望。”沈曼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冰冷,“我只是,轻轻推了你一把。而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还有那五十万,”她的视线回到秦风身上,坦然道,“韩奕转给我的那笔钱,不是什么借款。是他无意中看到我画廊账目有些紧张,主动提出要‘借’给我周转。我收了,因为我知道,他和他那个虚伪的爷爷一样,喜欢用钱来施舍,来彰显他们的‘仁慈’和‘优越’。我收下,是为了让他安心,也是为了……更好地隐藏我自己。”
短暂的停顿后,她开始了更深的控诉,声音依旧冷静,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噩耗传来的下午。
“我父亲,‘意外’死了。然后,我和我母亲,就像垃圾一样,被你们韩家扫地出门。”
“我母亲,一个原本温婉的女人,一夜之间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庭,还要带着我,像老鼠一样躲藏,隐姓埋名,靠着微薄的积蓄和打零工,艰难度日。”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长期的抑郁和劳累,让她在我十六岁那年就撒手人寰。”
沈曼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又被冰冷的恨意覆盖。
“她临死前,抓着我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全是血丝和不甘。她反复说,‘曼曼,你爸爸死得冤……他不是失足……是韩胜利……是他害死了你爸爸,抢走了我们的一切……’”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缓缓扫过韩家众人。
“为我父亲报仇,为我和我母亲讨回公道!”
“我拼命学习,学艺术是为了接近你们,学化学是为了有能力复仇,学心理学是为了看透你们每一个人内心的肮脏和脆弱!”
“我用二十年时间,一点点拼凑真相,一点点接近你们。”
“我看着你们韩家,住着豪宅,享受着荣华富贵,而这些,原本都该有我父亲的一份!是你们,用我父亲的血,染红了你们韩家的门槛!”
她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绝望而疯狂的力量,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灵。
“韩胜利死了,他死得太便宜了!他没能亲眼看到他的家族,他的子孙,为他当年的罪行付出代价!”
“所以,我要让你们自己毁掉自己!”
“我要让你们在猜忌和恐惧中互相撕咬!”
“我要让韩奕死在他爷爷最爱的书房里,让他尝尝被最信任的环境背叛的滋味!”
“我要让韩氏集团这座用肮脏手段建立起来的大厦,彻底崩塌!”
“这就是你们韩家,欠我父亲的!欠我们沈家的!”
她倾述完毕,胸膛微微起伏,但眼神依旧冰冷而坚定,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神圣的仪式。
整个宴会厅里,鸦雀无声。
只有她充满恨意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诅咒,久久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沈曼那充满绝望与恨意的控诉,如同在韩家每个人的心头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层层叠叠、复杂难言的反应。
一些较为年轻的韩家子弟,脸上写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
他们成长于韩家鼎盛时期,对那段黑暗的创业史一无所知,此刻听闻,既为沈曼母女悲惨的遭遇感到一丝本能的同情,又为家族竟背负着如此血腥的原罪而感到难以置信的冲击。
他们的价值观在残酷的真相面前剧烈摇晃,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而那些或多或少知晓、甚至可能参与过掩盖沈卫东死亡真相的叔伯长辈,如韩世藩等人,则面无人色,冷汗涔涔。
他们死死地低着头,不敢与沈曼那冰冷的目光有任何接触,更不敢看向周围其他家族成员,仿佛那目光和视线都能将他们彻底灼伤、剥皮拆骨。
他们的身体在椅子上微微颤抖,曾经的沉默和妥协,如今化作了最沉重的枷锁。
韩建明的反应最为激烈,却也最为苍白。
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因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被愚弄、被利用的羞辱感而面色铁青,指着沈曼,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疯子!你这个疯子!满口胡言!你以为编造这些故事就能为你杀人开脱吗?!”
但他的怒吼,在沈曼那平静而绝望的叙述,以及满屋子的铁证面前,显得如此空洞和无力。
他的暴怒,更像是一种被戳穿底牌后,绝望的挣扎。
待到现场的骚动再次被警方压制下去,秦风走到了宴会厅的中央。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沉郁而清晰,为这场跨越了二十年的悲剧,做下了最后的注脚:
“今天在这里揭示的,是两个时代的悲剧。”
“上一代人犯下的罪——背叛、谋杀、侵占,如同一颗毒种,被埋藏了起来。”
“但它并没有消失。”
“它在黑暗中生根发芽,最终,衍生出了下一代的惨剧——扭曲的人格、漫长的潜伏、冷酷的复仇,以及……无辜者的鲜血。”
“法律,会公正地审判沈曼的杀人罪行,她会为她夺走韩奕生命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是,”秦风的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每一个韩家核心成员的脸上,“韩家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眼前这起案件。”
“你们需要面对的,是自身家族历史中,那段无法回避的、充满罪恶与谎言的拷问。”
“是选择继续掩盖、粉饰,让毒种继续孕育新的悲剧?还是选择勇敢地直面、清算,或许……还能为这个家族,寻找到一丝救赎的可能?”
“这,需要你们自己去回答。”
秦风的结语,像一把沉重的钥匙,插入了韩家紧闭的心门,留下了一个关乎未来命运的、无比艰难的抉择。
陈述结束,两名女警上前,准备将沈曼带离。
苏晓立刻起身,履行着律师的职责,陪同在沈曼身边,确保程序合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