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引发的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在整个矿区乃至唐山部分地区蔓延。警笛声、救火车的呼啸声、人群的喧哗声,即使远在废弃砖窑,也能隐约感受到那股骚动。
林心大像一尊石雕,立在窑洞口的阴影里,耳朵捕捉着远处的每一个细微声响,心脏却沉静得出奇。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实现,而且效果远超预期。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彪爷此刻必定暴怒如雷,全力扑救火灾、应付调查,但这混乱的窗口期不会太长。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日头渐渐西斜,窑洞内的光线愈发昏暗。就在林心大几乎要怀疑尹有才是否失手或被擒时,一阵急促而轻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立刻闪身到门后,剪刀紧握。
一个浑身沾满煤灰、气喘吁吁的身影猛地钻了进来,正是尹有才!他脸上混杂着极度紧张后的虚脱和一种病态的兴奋,眼睛亮得吓人。
“成了……炸了……全乱了!”他扶着土墙,大口喘气,话都说不连贯。
“没人看见你?没留下痕迹?”林心大冷静地追问,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应该……没有!我绕了路,甩开了可能跟踪的人。”尹有才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好险……差点被流窜的电火燎到……”
“东西准备好,立刻走!”林心大打断他,没有丝毫犹豫。现在不是庆幸的时候。
尹有才从破旧的工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们仅有的积蓄——一些散乱的法币和银元,还有两张他之前通过黑市弄到的、粗糙的假路条。这是他们逃亡的全部家当。
两人没有任何废话,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检查了随身物品。林心大将剪刀别在腰间,用外衣盖住。尹有才则把工具埋藏在砖窑深处。
趁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和矿区方向依旧未平的混乱,他们像两道幽灵,溜出废弃砖窑,没有走向大路,而是钻进了矿区外围那片广袤的、长满枯黄蒿草的荒原。这里沟壑纵横,是通往榛子镇方向最隐蔽、也最艰难的路。
亡命奔袭,正式开始。
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凭借尹有才模糊的记忆和天上微弱的星斗辨别方向。初冬的荒野,寒风刺骨,地面冻得坚硬。枯草割破了裤脚,冰冷的泥土沾满了鞋袜。又冷又饿,但他们不敢停歇。
林心大一声不吭,咬着牙紧跟尹有才的步伐。她的体力远不如尹有才,好几次差点被绊倒,但一股强大的意念支撑着她——孩子,她的孩子就在前方!尹有才偶尔会回头拉她一把,两人的手在寒风中一触即分,没有任何温情,只有亡命途中冰冷的互助。
一夜疾行。天亮时分,他们终于远远看到了一个小村庄的轮廓。不敢进村,两人在一条干涸的河沟里躲藏起来,分食了最后一点硬得像石头的干粮,掬起冰冷的河水勉强润喉。
“还有多远?”林心大声音沙哑地问,嘴唇冻得发紫。
“快了……绕过前面那个山头,再走半天,应该就能看到榛子镇了。”尹有才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再次上路。越是接近目标,心情越是复杂。期待、恐惧、不安……种种情绪交织。孩子还在吗?彪爷的那个远房亲戚是什么人?他们会遇到什么?
傍晚时分,当一个破败、灰扑扑的镇子轮廓终于出现在夕阳的余晖中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躲在了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后面。
榛子镇,到了。
镇子比想象中更小,更荒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沉寂。希望和危险,都隐藏在这片寂静之下。
“怎么找?”尹有才压低声音问,一路的奔逃让他恢复了部分冷静。
林心大眯起眼,仔细打量着镇子的布局。“彪爷的亲戚,就算是远房,也应该是镇上有头有脸,或者至少是条件不错的人家。找镇上房子最齐整、院子最大的那几家打听。”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先去探路,你在这里等着。万一……万一我出事,你别管我,自己想办法离开。”
尹有才愣了一下,看着林心大那决绝而单薄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林心大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逃难的人。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个可能藏着她骨肉的小镇,迈出了坚定而又充满未知的步伐。
尹有才躲在树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镇口,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最关键时刻,到了。成功与否,孩子的命运,甚至他们两人的生死,都将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