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擦着头发出来,裴之衍正襟危坐地靠在床头,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她,那姿态……她以为自己累出了幻觉,仿佛看见一种小心翼翼的等待。
而裴之衍,在她冷冷走进浴室的这段时间,他自想了许多。
他们之间横亘的不信任与裂痕,源头都在他。
过去的他独断专行,所有决定从不同她商量,甚至对她莫名的冷待的态度和造成的误会,也全是他一人造就。
既然如今已“恢复”记忆,那些于她而言刺骨的芥蒂,是不是也该尝试拔除?
他需要与她沟通,哪怕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放下所有高傲,试图向她低头。
现在的他深刻感受到,如果再拖下去,或许就真的找不回她了。
“我们……聊聊,好吗?”他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声音不自觉放软,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
明明他们才做过最亲密的事,此刻看起来却疏离得如同两个陌生人。
沈黎擦头发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漫不经心,“裴总这么晚了,想跟我聊什么?生意,还是议程?”
“聊你对我的所有不满。”他微垂眼眸,下意识想摸烟,想到在卧室,又收回了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
沈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出声,“裴总可真会开玩笑,我怎敢对您有不满?这些年,若不是裴家,我恐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她目光下意识掠过他虎口那枚熟悉的痣,语气恭顺又疏离,“我的命,可都是您‘救’的,感激还来不及。”
裴之衍把玩打火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喉结滚动,声音发紧,“沈黎……我是认真的想跟你聊聊,我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让你始终不愿信任。”
沈黎终于放下毛巾,缓步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优雅,“行啊,那你解释一下,你和沈芝山的‘合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非要聊,她便奉陪。
若他今晚能坦诚一切,她或许愿意信他一次,好好走完这剩下的半个月。
若他仍选择隐瞒、欺骗——
那她便只能将这一切,彻底归结为:他从未真正选择过她。
他所有的深情,不过是一场精于算计的私心。
裴之衍看见她终于坐下,似乎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微微松了口气。
他沉下声音,微微带着些初次“低头”不自然的谨慎,“一开始接近沈芝山,是遵照外公的意思。但后来……沈芝山知道了之衡的‘死讯’,利用之衡心脏之事蒙蔽了我,让沈青青趁机进入了我的生活。”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她太擅长用心脏病发作来换取我的心软……从最初只是留下照看,到后来她莫名加重的‘皮肤饥渴症’……所以,才有了章祁的存在。”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之衡出事后,我很……抱歉。我曾一度偏执地认为,是自己在后山制造的一些动静间接导致了意外,却又不敢深想,更不愿承认。”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垂落,“所以,当我看见你总是带着笑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把所有无法面对的怒火和愧疚,全都转移到了你身上,开始刻意冷落你……”
他说着,余光小心翼翼地瞥向沈黎,见她依旧面色冷淡,没有丝毫动容,被子下方的手指不由收紧,指节泛白。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那段时间,我看着你出院后,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状况,为裴氏奔波劳碌,误以为你真正喜欢的人是之衡。”
“所以即便后来我们结婚了,我仍忍不住想,你原本该如愿嫁给你心爱的人,却因为我造成的事故,为了家族利益,退而求其次嫁给了我。”
“而我一想到自己可能是导致之衡离世的‘凶手’,再看你为了维系婚姻关系对我百般示好时……那种背德感油然而生,忍不住把所有的痛苦和扭曲的情绪,都发泄在了你身上。”
沈黎静静地听着。
这些话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宽慰,反而像一只无形的手,骤然将她拖回那些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年月。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再度浮现。
无数个被他冷漠推开的瞬间、那些带着讥讽的言语、深夜里独自吞咽的委屈、还有每次靠近他时都需要鼓起的巨大勇气……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浅促,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闷得发痛。
冰冷的汗意从额角渗出,指尖变得冰凉。
她的药上次吃完后就没再续,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控制了,原来她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大脑的弦绷紧,心跳开始失序,她死死攥紧浴袍的边缘,试图让自己稳定。
房间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朦胧。
裴之衍没有看见她煞白的脸色和细微的颤抖,完全沉浸在自己艰难的解释和忐忑中,不敢抬头,低声道,“我很抱歉……其实我……”
“停。”沈黎骤然打断他,极力维持声音平稳,“我让你解释的是你和沈芝山,不是听你回忆过去。”
她的打断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裴之衍刚刚鼓起的全部勇气和希望。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涩又痛。
他却不知道,他这番“道歉”,对她而言,无异于一场无声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