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破晓前最浓重的黑暗中癫狂奔驰,引擎的每一次嘶吼都仿佛用尽了最后的生命力。车身布满弹孔与撞击的凹痕,沾满了泥泞与暗沉的血迹,在荒芜的公路上拖曳出一道绝望的轨迹。
车内,陈暮瘫倒在副驾驶座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失血而干裂泛紫。他紧闭着双眼,紧握着那支银白色试剂的手,却如同焊死在怀中,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僵硬。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他胸口刚刚凝结的针孔和肋部的旧伤,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他只是眉头微蹙,将所有意识都集中在维持那丝微弱的清醒上——试剂必须送到,林薇必须活下去。
老莫坐在后座,花白的头发被汗水和灰尘黏在额角,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却依旧锐利地透过车窗,扫视着后方可能出现的追兵光影。他的电击弩横在膝上,弩箭已所剩无几。李婉和小张挤在另一边,李婉的脚踝肿胀得吓人,她用撕下的布条紧紧捆住,试图压制那钻心的疼痛,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与担忧。小张则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建筑废墟,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微微颤抖。
没有人说话,只有引擎的咆哮、轮胎碾压碎石的噪音,以及风从破损车窗灌入的呼啸声,填充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们刚刚从研究所那个地狱般的陷阱中挣脱,身上带着新的创伤与更深的谜团,而前方等待他们的钟楼,也不知是否已是一片焦土。
时间,在这场与死神赛跑的角逐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当天边终于撕开第一缕惨淡的微光,将大地从纯粹的墨黑染成一片模糊的铅灰色时,钟楼那熟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它依旧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如同一个亘古的守望者,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和硝烟气息,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越野车在距离钟楼还有数百米的一处断墙后戛然停住。“铁砧”熄了火,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众人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没有枪声,没有爆炸,也没有丧尸的嘶吼。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以及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不对劲……”老莫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太安静了。”
陈暮强行撑起身体,透过车窗的裂缝向外望去。钟楼周围的广场上,散落着一些新的弹坑和爆炸痕迹,几具穿着“清道夫”制服和守夜人破烂衣物的尸体交错倒伏,暗红色的血液已经凝固发黑,显然战斗结束已有一段时间。钟楼本身似乎没有受到结构性的严重破坏,但底层入口处的加固大门已然洞开。
“我先进去看看。”陈暮的声音沙哑而虚弱,但他已经推开了车门,踉跄着落地。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不得不扶住冰冷的车身才能站稳。
“我和你一起去!”李婉挣扎着想下车,却被老莫按住了肩膀。
“你留下,照顾小张和接应。”老莫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拿起电击弩,眼神锐利地扫过陈暮,“小子,跟紧我,别逞强。”
陈暮点了点头,将试剂更紧地贴在胸口,握紧了那根几乎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染血撬棍。
两人一前一后,借助废墟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着洞开的钟楼大门靠近。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火药味更加浓重,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可能存在的残肢断臂上,发出细微却惊心动魄的声响。
大门内一片狼藉。原本设置的障碍物被暴力摧毁,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和能量武器灼烧的焦痕。几具守夜人成员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在血泊中,他们脸上凝固着战斗时的愤怒与决绝。没有看到阿兰和其他伤员。
老莫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握弩的手更紧了几分。陈暮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林薇……她在哪里?
他们沿着熟悉的旋转石阶向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警惕着可能潜伏在阴影中的危险。通往居住点的楼层空无一人,只有散落的杂物和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显示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抵抗。
终于,他们来到了靠近顶部的钟室门外。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和……压抑的啜泣声?
陈暮和老莫对视一眼,猛地推开了门!
钟室内的景象让两人瞬间愣住。
阿兰和另外两名受伤较轻的守夜人还活着!他们围在一起,中间躺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林薇,她的脸色比离开的时候更差了。阿兰正在用最后一点干净的布蘸水擦拭林薇的额头,另外两人则持着简陋的武器,警惕地守在通往楼下的楼梯口。看到陈暮和老莫进来,他们眼中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惊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莫爷!陈暮!你们……你们回来了!”阿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激动。
“其他人呢?”老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已经看到了答案,但仍忍不住问道。
阿兰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指着楼下,哽咽道:“没了……都没了……‘清道夫’来了至少两个小队,还有那种会钻地的机械单位……我们拼死抵抗,引爆了最后的炸药,才勉强守住钟室……阿杰、石头、小五他们……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她泣不成声。
一股悲怆和愤怒如同冰冷的铁流,瞬间贯穿了陈暮和老莫的全身。那些曾经一起并肩作战,鲜活的面孔,此刻都已化为冰冷的数字和回忆。
陈暮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快步走到林薇身边。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腿上伤口周围的紫黑色已经蔓延到了大腿根部,皮肤冰凉。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需要立刻注射试剂!”陈暮当即将那支银白色的、如同液态月光的试剂从怀中掏出,递给阿兰。
阿兰看到试剂,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她接过试剂,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开始进行静脉注射的准备。她的动作虽然因疲惫和悲伤而有些颤抖,但依旧保持着医者特有的沉稳。
就在阿兰将针头刺入林薇手臂血管,缓缓推动活塞的瞬间——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要将整个钟楼连根拔起的巨大爆炸,从钟楼的中下部轰然传来!剧烈的冲击波让整个钟室都猛烈摇晃起来,灰尘和碎石如同暴雨般从天花板上落下!那口巨大的铜钟也发出了不堪重负令人牙酸的呻吟!
“怎么回事?!”老莫脸色剧变,冲向窗口。
只见钟楼的中段,靠近他们之前启动“钟鸣”装置的位置,冒出了滚滚浓烟和熊熊火光!显然,“清道夫”并未放弃,他们在强攻不成后,动用了更加极端的手段!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了密集的战术靴踩踏碎石的声音,以及能量武器特有的嗡鸣!“清道夫”的突击队,趁着爆炸造成的混乱,发起了最后的强攻!
“守住楼梯!绝不能让他们上来!”老莫目眦欲裂,端起电击弩,对着楼梯口下方冲上来的第一个黑影扣动了扳机!蓝色的电弧闪过,那名“清道夫”队员惨叫着滚落下去。
但更多的敌人如同潮水般涌来!能量束如同死神的镰刀,不断地从楼梯口射入钟室,在墙壁和地面上留下灼热的痕迹!
陈暮刚想加入战斗,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差点栽倒在地。失血的后遗症在此刻彻底爆发。
“你待着别动!”李婉不知何时也挣扎着爬了上来,她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根钢管,和小张一起,守在林薇和阿兰旁边,用身体构筑起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惨烈、最绝望的阶段!
老莫和另外两名守夜人死死守住狭窄的楼梯口,利用地形优势,用老旧的步枪、弓箭和自制的爆炸物顽强地阻击着装备精良的“清道夫”。每一次敌人试图冒头,都会遭到致命的打击。但“清道夫”的人数优势和火力优势太大了,他们采用车轮战术,不断消耗着守夜人本已见底的体力和弹药。
一名守夜人被能量束击中胸口,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另一名守夜人则在投掷燃烧瓶时,被敌人的精准射击打中了手臂,燃烧瓶在他身边炸开,瞬间将他吞没!
老莫的眼睛红了,他如同发怒的雄狮,将最后一支电击弩箭射了出去,然后捡起阵亡同伴的砍刀,怒吼着扑向冲上楼梯的敌人!刀光与能量束交错,血肉与钢铁碰撞!
陈暮眼睁睁看着战友一个个倒下,看着老莫浴血奋战,看着李婉和小张用颤抖的身体挡在林薇面前,一股无力感和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再次被眩晕击倒。
就在这时,躺在角落的林薇,在注射了拮抗剂后,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紧接着,她腿上伤口那骇人的紫黑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慢消退!虽然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试剂起效了!
这短暂的好转迹象,像一剂强心针,给了濒临崩溃的众人一丝微弱的光芒。
然而,楼下的爆炸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靠近!整个钟楼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一条巨大的裂缝,如同狰狞的蜈蚣,瞬间爬上了钟室的墙壁!
钟楼,要塌了!
“从钟室外的维修栈道走!那是唯一的路了!”老莫在混战中大吼,他的身上已经多处挂彩,鲜血染红了破旧的衣衫。
维修栈道是环绕钟楼外部用于维护的一条狭窄锈蚀的铁架通道,通往旁边一栋稍矮的附属建筑屋顶。那是他们最后逃生路线。
“带林薇走!”陈暮对着阿兰和李婉嘶吼道。
阿兰和李婉没有任何犹豫,奋力抬起依旧昏迷林薇,在小张的帮助下,艰难地冲向钟室那个通往外部栈道的破窗。
老莫则如同门神般,死死挡在楼梯口,为他们的撤离争取最后的时间。他的砍刀已经卷刃,身上布满了伤口,但他依旧屹立不倒,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决绝的气势。
陈暮看着老莫那仿佛要与钟楼共存亡的背影,眼眶瞬间湿润了。他知道,老莫不会走了。
“走!”老莫头也不回地怒吼,声音沙哑却如同惊雷。
陈暮咬了咬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起撬棍,踉跄着跟上了阿兰他们。
当他最后回头望去时,看到的只是老莫被数道能量束同时击中,高大的身躯如同山岳般缓缓倒下的画面,以及楼梯口蜂拥而上穿着“清道夫”制服的身影……
冰冷的狂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陈暮、阿兰、李婉、小张,四人抬着昏迷的林薇,在那条摇摇欲坠的锈蚀栈道上艰难爬行。脚下是令人眩晕的高度,身后是不断坍塌发出震耳欲聋轰鸣的钟楼。
每一次迈步,栈道都在剧烈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彻底解体。碎砖和燃烧的木块如同陨石般从上方坠落,擦着他们的身体落入下方的深渊。
他们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希望就在前方那栋附属建筑的屋顶,虽然同样破败,但至少是相对坚实的土地。
终于,在钟楼主体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呻吟开始整体倾斜、崩塌的瞬间,他们险之又险地跳到了附属建筑的屋顶上!
“轰隆隆——!!!”
巨大的烟尘冲天而起,如同末日降临!曾经作为地标、作为避难所、作为“守夜人”最后堡垒的钟楼,在连绵的爆炸和自身结构的崩溃中,化作了一堆巨大燃烧的废墟。火焰吞噬着木材,浓烟遮蔽了刚刚透出晨光的天空。
陈暮等人瘫倒在冰冷的屋顶上,望着那片埋葬了战友与短暂希望的废墟,每个人都如同被抽走了灵魂。泪水混合着灰尘和血污,在李婉和阿兰的脸上肆意流淌。小张失神地望着那片火海,身体不住地颤抖。
陈暮仰面躺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望着那被浓烟染成暗红色的天空,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以及在那灰烬深处,悄然燃起的冰冷火焰。
林薇的命,暂时保住了。但他们失去了最后的据点,失去了像老莫这样可靠的战友,失去了“守夜人”这个可以依靠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那因为紧握撬棍而磨出的血泡。张淮安的话语再次在他耳边响起——“钥匙”……“意识载体”……“源点”……
废墟的烟尘随风缓缓飘散,如同祭奠的灰烬。陈暮挣扎着坐起身,目光越过燃烧的钟楼残骸,望向北方——那片“方舟”势力盘踞的核心区域。他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逃亡结束了。从现在开始,猎人与猎物的角色,该换一换了。他要知道真相,所有的真相。无论那真相有多么黑暗,多么令人绝望。他都要用手中这根染血的撬棍,和这具被诅咒的身体,将其从“方舟”的最深处,彻底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