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新入职教员和工作人员的目光，都随着沈时韫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了僵在门口的向暖。
向暖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瞬间飙升，几乎能煎熟鸡蛋。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沈时韫那句“请多指教”在耳边立体声环绕。他……他怎么就成了特邀讲师？！还是这门听起来就高大上得不得了的《现代战争中的医学与伦理》？
“那位同志，请尽快入座。”主持会议的领导温和地提醒了一句。
向暖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目不斜视地快速溜到后排一个空位坐下，心脏还在砰砰狂跳，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面前的笔记本里。
沈时韫看着她那副鸵鸟样子，镜片后的眸光微不可查地闪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开始介绍课程大纲和教学要求。他的声音平稳清晰，逻辑严谨，将复杂的医学伦理问题与现代战争特点结合得丝丝入扣，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唯有向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偷偷抬起眼皮，瞄着讲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握着激光笔的手指修长有力。他讲课的样子，和他在手术台前一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令人心折的专注与权威。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她。几个月前，她还在泥潭里摸爬滚打，为着一个渺茫的特种兵梦想拼得伤痕累累；几个月后，她坐进了大学的会议室，而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冰山医生，竟然成了她的……老师？
这世界真是太魔幻了！
见面会结束后，人群开始散去。向暖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不该上去跟沈时韫打个招呼。打招呼说什么？“沈医生好巧啊？”还是“沈老师请多关照？”听起来都傻透了！
就在她纠结万分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停在了她的桌前。
向暖僵硬地抬头，对上沈时韫平静无波的目光。
“恢复得怎么样？”他开口，问的依旧是医生关心病人的话，语气也听不出什么特别。
“挺好的！能正常走路了，就是不能跑跳。”向暖赶紧站起来，下意识挺直腰板汇报，像个面对连长的小兵。
“嗯。”沈时韫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确认了她气色不错，“课程资料会发到内部系统。有不懂的，可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按流程提问。”
按流程提问……向暖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切实际的期待“噗”地一下熄灭了。果然，在这里，他只是沈老师。
“好的，沈老师。”她垂下眼睫，规规矩矩地应道。
沈时韫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向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向暖投入到了紧张的新岗位适应中。战术教研中心的工作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更多的是案头工作，研究、编写、推演、教学辅助。她需要学习大量的新知识，熟悉各种模拟系统和想定编写规则。好在有周主任的指导和之前打下的基础，她上手还算快。
沈时韫的《现代战争中的医学与伦理》课，成了整个国防大学最热门的课程之一。每次上课都座无虚席，不仅有选修的学生，还有很多跑来蹭课的教员和军官。
向暖一次都没去过。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讲台上的他。她把自己埋进成堆的战术想定草图和数据报告里，试图用工作麻痹那点理不清的心绪。
这天傍晚，向暖还在办公室对着一个复杂的城市巷战想定抓耳挠腮。这个想定要求模拟在敌方使用未知生化制剂情况下的部队反应与医疗救援协同，正好触及了她的知识盲区。
“唉，这医疗资源配置和洗消流程，完全搞不懂啊……”她对着电脑屏幕哀叹。
“哪里不懂？”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向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猛地回头，只见沈时韫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正垂眸看着她的电脑屏幕。
“沈……沈老师？！”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他怎么会来她们教研中心？！
“路过。看到灯还亮着。”沈时韫语气平淡，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那个卡住的想定节点，“未知生化制剂，首先需要假设其作用机理和传播途径。医疗资源前置配置必须基于最坏情况预估，洗消流程则取决于制剂的物理化学性质……”
他俯身，操作鼠标，在她的想定图上快速标注了几个点，言简意赅地指出了几个关键逻辑漏洞和需要补充的参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向暖甚至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和镜片后专注的眼神。
她的脑子有点晕乎乎的，只能愣愣地听着，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输入一些她看不懂的医学参数和模型建议。
“大概思路是这样。具体参数需要查阅相关军事医学手册。”沈时韫直起身，将文件夹递给她，“这是下周讲座的部分参考资料，周主任让我顺路带给你。”
原来……是顺路。向暖接过文件夹，低声道谢：“谢谢沈老师。”
“嗯。”沈时韫应了一声，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扫过，“注意休息，劳逸结合。”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向暖抱着那个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文件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心里那点刚刚被压下去的涟漪，又不受控制地荡漾开来。
他这算是……假公济私的关心吗？
而走出教研中心大楼的沈时韫，抬头望了望天边初升的新月，冰冷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
新程已启，序曲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