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吉普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每一次震荡都精准地敲打在向暖受伤的脚踝上,疼得她冷汗涔涔。她被紧急转往位于省城的军区总院,进行沈时韫坚持要求的核磁共振检查。
开车的士官沉默寡言,车厢里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窗外呼啸的风声。向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与集训地截然不同的葱郁景色,心里乱成一团麻。
失败的不甘,伤情的未知,以及对沈时韫那份隔着千山万水却依旧精准有力的干预产生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一个医生,为什么能轻易调动军队医疗资源?那双藏着微型攀索的作战靴,又是什么来路?
这些问题像迷雾一样笼罩着她。
几个小时后,吉普车驶入总院。流程异常顺畅,仿佛早已安排妥当。她直接被推进影像科,甚至没有排队。做检查的医生看着她的申请单,又看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冰冷的仪器运转声在耳边回荡,向暖躺在检查床上,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时韫清冷的脸庞。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否还在面对那些他轻描淡写称为“阻碍”的狂风暴雨?
检查结束,她被送回临时病房等待结果。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傍晚时分,主治医生拿着报告走了进来,脸色严肃。
“向暖同志,核磁共振结果出来了。”医生将影像片子夹在灯板上,“情况比预想的复杂。确实是腓骨韧带二次撕裂,但更关键的是,距骨软骨存在局灶性损伤,并且伴有骨髓水肿。”
向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些术语她不太懂,但医生的表情告诉她情况不妙。
“这意味着什么?”她声音干涩。
“意味着你的伤情,不适合再进行特种部队选拔那种极高强度的冲击性训练。”医生语气肯定,“软骨损伤恢复缓慢,且不可逆。强行训练,会导致创伤性关节炎,甚至可能……影响以后正常行走。”
最后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向暖心口。影响正常行走?对一个侦察兵来说,这几乎是宣判了职业生涯的死刑!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
“不过,”医生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发现得还算及时。沈医生判断得很准。目前最好的方案是进行关节镜微创手术,清理损伤的软骨,修复韧带。术后经过系统康复,恢复正常生活和一般性军事任务没有问题,但极限体能……恐怕要永久告别了。”
手术……永久告别极限体能……
向暖低下头,泪水终于砸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湿痕。她的特种兵梦,到底还是碎了。
“手术……什么时候做?”她哑着嗓子问。
“尽快安排。我们需要和你部队沟通,也需要……联系沈医生,确定一些手术细节。”医生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向暖愣住,联系沈时韫确定手术细节?他一个神经外科医生,还能管到脚踝的手术?
医生没有多解释,留下她独自消化这个残酷的消息。
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寂静得可怕。她拿出那个卫星电话,今天是周三,可她却没有勇气拨出去。她该怎么告诉他?告诉他她不仅考核失败了,连身体都可能无法恢复到从前?告诉他,她让他失望了?
就在她沉浸在自我否定的情绪中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位穿着军装、气质干练的中年女军官走了进来,肩章显示级别不低。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微笑。
“向暖同志你好,我是总部机关的林参谋。”女军官在她床边坐下,将文件递给她,“关于你的情况,我们已经详细了解。对于你在选拔中表现出的意志品质和战术素养,上级给予了充分肯定。”
向暖茫然地接过文件,是一份“因伤退出特种部队选拔及后续工作安排建议书”。
“你的军事基础非常扎实,尤其是情况研判和战术指挥方面,展现出了独特的潜力。”林参谋看着她,目光锐利却并不让人紧张,“考虑到你的伤情和实际能力模型,我们经过评估,认为有一个岗位可能更适合你未来的发展。”
“什么岗位?”向暖下意识地问。
“军事院校,战术教研助理,或者,作战模拟中心,想定作业员。”林参谋缓缓说道,“这些岗位同样需要优秀的军事素养和头脑,但能最大程度避免高强度体能带来的二次伤害,并且……能让你在指挥和谋略方面走得更远。”
向暖彻底愣住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不能在一线冲锋陷阵,转而去做教学或者幕后推演?
“我……我能考虑一下吗?”她讷讷地说。
“当然。”林参谋站起身,笑容依旧,“这不着急,你先安心手术、养伤。这只是初步建议。”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了一句,语气有些微妙,“这个建议,也参考了……一些专业人士的意见。”
专业人士?向暖心脏猛地一跳。是沈时韫吗?他连这个都……
林参谋离开后,向暖看着那份建议书,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条路看似断了,另一条看似截然不同的路却又隐约出现在眼前。是妥协?还是新的开始?
她不知道。
她再次拿起卫星电话,这一次,鼓起了勇气。她需要听到他的声音,需要他那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理性,来帮她厘清这纷乱的思绪。
电话接通了。
“沈时韫……”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要做手术,以后……不能再进行极限训练了。”
她等待着,等待着他可能有的失望,或者更冷静的分析。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绝对的沉稳:
“嗯。我知道。”
他知道?他连这个都知道?是医生已经联系过他了?
“总部……有人来找我,说建议我去军校或者模拟中心……”她继续说着,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寻求指引。
“嗯。”他又应了一声,随即补充道,“是不错的选择。”
他的肯定,像一块定心石,瞬间抚平了她大半的惶惑不安。
“可是……”她还是有些不甘。
“身体是承载一切的基础。”沈时韫打断她,语气带着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先手术。其他,以后再说。”
他的话语简洁,却有着奇异的力量。是啊,先治好伤,才有资格谈未来。
“那……你呢?”向暖忍不住问,“你那边……还好吗?”
电话那头,沈时韫正坐在书房里,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那份解密后的匿名文件。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听到她小心翼翼的询问,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还好。”他轻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波澜,“有些事,刚刚开始。”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沉默。
一个在病房里,面对着身体的伤痛和未来的迷惘。
一个在书房中,应对着无形的硝烟和渐露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