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担任县长联络员的通知一下达，我在河清县府大院的处境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以前见面只是点头之交的某些科局长，如今会主动停下脚步，笑着寒暄几句，府办里的同事们，眼神里多了几分客气，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赵明宇则请了两天“病假”，据说是在家“静养”。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品味这身份转变带来的浮华，就被现实拉回了地面。
张振国主任亲自给我上了新岗位的“第一课”。
在他办公室里，他的目光，从我新理的头发，扫到身上那件刚换上、还带着折痕的白衬衫，再到脚上这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
“林涛，从现在起，你就不再仅仅代表你自己了。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某种程度上，关联着县长的形象和权威。所以，有些规矩，你必须立刻习惯，而且要形成肌肉记忆，变成你的本能。”
他首先将“炮火”对准了我的外在形象：“你这身行头，刚换的吧？在乡镇穿穿可以。在县里，尤其是作为县长联络员，还是太随意了。”
“以后，除非是跟着县长下乡调研，在机关，必须穿衬衫，熨烫平整，颜色以白色、浅蓝为主，不能花哨。裤子必须是合身的西裤，皮鞋要干净。头发，”他皱了皱眉，“现在这个长度可以，但要定期修剪，保持精神利落。”
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脸上微微发烫。这些细致到近乎琐碎的要求，是我过去二十多年人生里从未如此认真考虑过的。
“通讯工具，”张振国拿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必须24小时保持畅通，电量充足。给县长设置的铃声要单独设定，必须是那种一响就能立刻引起你警觉，但又不能太刺耳的。我建议你用震动加一个舒缓但独特的铃声。记住，任何时候，只要是县长的电话，响铃三声内必须接起。”
我赶紧掏出手机记下来，心里想：这手机现在比女朋友还亲，得供着。
他接着说道：“你要尽快熟悉张县长的工作习惯和生活习惯。他几点到办公室？习惯先处理什么类型的文件？喝茶还是喝白水？水温偏好？这些都要留心。他习惯午休半小时，除非极特殊情况，这个时间尽量不要打扰。”
我翻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细节，原来当个联络员，还要先当 “生活管家”。
“吃饭应酬，”张振国语气加重，“是考验你定力和智慧的关键场合。作为联络员，难免要参与各种接待、陪餐。
记住原则：你可以喝酒，但必须有度，要时刻保持头脑绝对清醒。你的任务是确保县长在酒桌上的节奏和安全，必要时挡酒要巧妙，不能硬来，更不能失态。如果感觉自己快到量了，提前想办法，比如假装接重要电话离席，或者提前准备好解酒药。无论什么场合，耳朵要灵，嘴巴要紧，听到的看到的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漏。”
他甚至提到了我的身材管理：“注意控制体重，保持体型。一个精神干练的外在形象，本身就是能力和自律的体现。以后工作压力大，饮食难免不规律，更要注意锻炼，不能放任自己。”
这一番事无巨细的交代，彻底将我心中那点刚刚萌芽的得意浇灭，让我深刻体会到这个岗位对“细节”和“纪律”近乎苛刻的要求。这不仅仅是工作，更像是一场对个人心性和习惯的全面重塑。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张振国凝视着我，“心态要放平。你这个位置，会听到很多奉承话，也会遇到很多求你办事的人。记住，别人敬的是你这个岗位，不是你这个人。任何时候都要头脑清醒，守住底线，绝对不能飘飘然，更不能打着领导旗号办私事！这是高压线，碰不得！”
“张主任，我记住了！我一定严格按照您的要求做！”我挺直腰板，郑重承诺。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了艰难的 “转型”。文秘科的田静听说我要去买衬衫，主动说：“我知道一家店，版型好还不贵，适合咱们机关穿，下班我陪你去。”眼里带着几分真诚的热络。
想到张婷，我还是笑着婉拒：“谢谢田姐，我已经约了人了。”
田静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很快又恢复得体笑容：“那你自己去看看吧，就说是我介绍的，老板会给折扣。”
下班后，我和张婷一起找到了那家店。路上我跟她提起田静的建议，张婷挑了挑眉，挽着我的手紧了紧：“看来我们林秘书现在很受欢迎啊。”语气里带着三分醋意七分打趣。
在店里试穿时，张婷帮我仔细整理衣领，退后两步端详，眼睛一亮：“确实很精神，比之前那些衣服合身多了。”她凑近我耳边，带着甜甜的笑意小声说：“不过以后这种买衣服的事，还是让我这个正牌女友陪着比较好。”
站在试衣镜前，我看着镜中那个短发利落、衬衫笔挺的身影，恍惚间有些陌生。
回到家，我立刻给张县长设置了专属铃声。
我开始默默观察张县长的作息和习惯，他每天七点四十分准时到办公室，先浏览当天报纸，再处理紧急文件；喝茶只喝淡茶，水温要恰到好处；午休一定要小憩二十分钟。我在他办公桌的茶杯旁总是备好温水，车上常备润喉片和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
第一次正式以联络员身份，跟随张县长参加一个接待省里某部门考察组的晚宴。席间，我谨记张主任的教导，浅尝辄止，大部分时间保持着清醒，留意着场上的动向和县长的状态。
某位副局长满面红光地端着酒杯走向我，嘴里喊着“林秘书，年轻有为，我敬你一杯！”
我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谦逊而无奈的笑容，巧妙地挡了回去：“王局您太客气了，我待会儿还得负责安全送县长回去，重任在身，实在不敢贪杯，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既给了对方面子，又守住了自己的防线。
张县长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克制，微微颔首示意。
工作上的挑战更是接踵而至。县长联络员的工作量远超在综合科时。除了常规的文件传递、日程安排、会议组织，还要处理大量临时交办事项，协调各方关系，常常是刚处理完一件事，电话又响了。我不得不将自己的时间管理精确到分钟，学会同时处理多项任务，并且时刻保持情绪稳定，不能将忙碌和压力写在脸上。
赵明宇“病假”结束后回到府办，见到我时，脸色依旧不太自然，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基本的客气。不过，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更加复杂，似乎在等待着我出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