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尧部北归的消息,像一阵凛冽的寒风,瞬间吹散了张家庄连日来因整合周边而积攒的些许暖意。短暂的喘息期结束了,更大的风暴正在迅速酝酿。
胡瞎子带回的情报愈发细致,也愈发令人心惊。
“刘希尧的人马在王家庄子养得膘肥体壮,抢来的粮食财物装了上百辆大车,还驱赶着不少掳来的青壮和妇人。队伍臃肿,但核心的老营兵看起来更骄横了。”胡瞎子一边啃着冷硬的饼子,一边在沙盘上比划,“看他们的行军路线,是直奔贺一龙的老营李家坡,最迟后天晌午就能到。”
“贺一龙那边呢?”张远声问,目光紧锁沙盘上那两个即将汇合的黑点。
“贺一龙老营这几天没闲着,砍树造了不少新的攻城梯和挡箭牌。派去王家庄联络的人回来了,两边使者来往频繁。看样子,贺一龙是铁了心要等刘希尧回来,合力给我们来个狠的。”胡瞎子啐掉嘴里的饼渣,“两家合兵,能战之兵少说也有一万五六,加上裹挟的流民,声势会比第一次攻城大得多。”
形势陡然严峻。之前的防守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贺一龙的轻敌和张家庄的出其不意。如今敌军不仅兵力大增,而且有了前车之鉴,必然会更谨慎,攻击也会更有针对性。
总务堂内,灯火通明。核心几人再次聚首,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武率先打破沉默,拳头攥得咯咯响,“城墙加固了,新兵也练了几天,火器也多了些,怕他个鸟!再来,定叫他们碰得头破血流!”
李崇文却忧心忡忡:“赵将军勇武可嘉,然敌我兵力悬殊数倍,且敌军新得补给,士气正旺。我庄内箭矢、火油、滚木均未补充充足,新募青壮未经战阵,久守必失啊。”他转向张远声,“大人,是否可再向西安府求援?或……联络其他可能的官军?”
张远声缓缓摇头:“练国事那边,默许已是极限,出兵援救绝无可能。其他官军?洪承畴主力远在陕北剿匪,近处的卫所兵不堪大用,不来趁火打劫就算好了。”他早已看清,在这乱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那……难道只能死守?”李崇文声音干涩。
“守,是肯定要守的。但怎么守,有讲究。”张远声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李家坡与张家庄之间的地域,“贺一龙和刘希尧合兵,看起来势大,但弱点也更明显了。”
“大人是指……他们并非铁板一块?”胡瞎子眯起了眼。
“没错。”张远声冷然道,“贺一龙新败,粮草被我们烧过,实力受损。刘希尧新掠而归,兵强马壮,财物充盈。这两人凑在一起,谁会服谁?贺一龙想借刘希尧的力报仇雪恨,拿下庄子补充损失;刘希尧则可能只想捞一票就走,或者,甚至想趁机吞并贺一龙的部众!”
流寇联军的本质就是利益结合,利尽则散,势弱则争。这是他们无法克服的顽疾。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在城头硬扛他们的合力一击,”张远声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们合不了力,或者,让他们提前内耗!”
“离间计?”李崇文若有所悟。
“不止是离间。”张远声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条线,“刘希尧部归来,必经黑水驿附近的那片丘陵洼地。那里道路狭窄,林木丛生……”
赵武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伏击?”
“不是大规模伏击,我们没那个本钱。”张远声否定道,“是骚扰,是迟滞,是给他们心里添堵!用夜不收和小股精锐,利用地形,远距离用火铳弓箭袭扰,专打他们的辎重车队和头目!烧掉几辆粮车,射杀几个头领,就足够了!”
他看向胡瞎子和赵武:“老胡,你带所有夜不收,前出侦察,精确掌握刘希尧部的行军速度和队伍结构。赵武,你从老兵里挑一百名最悍勇、最擅长山林作战的,配齐火铳弓箭,由你亲自带队,执行这次骚扰任务。”
“记住你们的任务目标:第一,制造混乱,延缓刘希尧北归速度,为我们争取更多准备时间;第二,尽可能给刘希尧部造成损失,尤其是粮草辎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张远声语气森然,“找机会,放冷箭,重点‘关照’一下刘希尧军中和贺一龙走得近的头目,或者……刘希尧本人麾下那些特别嚣张跋扈的将领。但不要用制式箭矢,用缴获流寇的破烂货。”
胡瞎子和赵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和狠厉。这是把阴招玩到了极致,不仅要杀伤,更要诛心。
“明白!定叫那刘希尧未到李家坡,先折几分锐气,满肚子疑神疑鬼!”赵武狞笑着领命。
“城内呢?”李崇文问。
“城内,继续加固城防,动员一切力量。将庄内所有青壮,包括刚投靠来的,全部编入守城序列,由老兵带领。告诉所有人,决战将至,庄在人在,庄亡人亡!”张远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另外,把我们的‘杀手锏’,最后那批火药和特制的‘震天雷’,检查准备好。”
命令下达,整个张家庄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感笼罩着每一个人,但这一次,恐惧中更多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劲。
赵武和胡瞎子领兵悄然出城,像两把淬毒的匕首,刺向即将归来的敌人软肋。
张远声登上城墙,望向南方那片深邃的黑暗。山雨欲来风满楼,但他不仅要顶住这场暴雨,还要借着风势,将这威胁自身的乌云,彻底撕开一道口子。
夜,更深了。决战前的博弈,已经在看不见的战线上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