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司的文书递回时,墨迹还在纸上微微发亮。路明接过那张薄纸,指尖扫过批语末尾新增的七个字——“涉密等级提升,擅问者责”。字是新写的,笔锋压得极重,像是怕他看不懂。
他没说话,也没抬头看对面那个低眉顺眼的文书官。那人袖口微颤,指节捏着砚台边沿,关节泛青。路明认得这人,三年前在药阁抄录古方时打过照面,话不多,但不至于连一句通融都说不出口。
现在却连眼神都不敢对上。
路明将文书折好,塞进袖中。转身时,脚步在门槛前顿了半息。他没回头,只低声问了一句:“三位长老的联署信,你看了吗?”
“没……没敢看。”那人声音干涩,“只接令办事。”
“令从哪来?”
“上面……没说。”
路明走了。风从廊下穿堂而过,吹起他袖角一道裂口,露出底下缠着布条的手腕。血没止,一滴落在青石缝里,被风吹散了腥气。
他没回居所,先去了北苑。那里住着一位退隐的老战修,曾参与编撰《洪荒战纪补遗》。门开着,院中扫帚横在地上,水缸半满,灶台余温尚存。仆人说主人一早去了藏书塔,到现在没回来。
路明在书房坐了片刻。墙上挂着一幅残破地图,标注着九条地脉走向,其中三条被朱砂划断。他伸手抚过那道断线,指尖传来细微的灼感——有人在这里动过禁制。
他没碰其他东西,起身离开。
第二处是药谷深处的一座小院,住着另一位知晓断天之战的老医者。门关着,贴了封条。守门弟子说老人昨夜突发昏厥,已送入闭关室,不得探视。路明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子时刚过。”
他记得时间。那时他正伏案重写查阅申请,烛火跳了一下。
第三位,是莫长老。
莫长老的宅子空了。院门虚掩,门槛上有一道浅浅的拖痕,像是有人匆忙拖着重物出门。仆从说三日前夜里,老人独自驾车离府,没说去向。路明进了书房,香炉里还有余烬,茶盏搁在案角,杯沿留着半圈唇印。
他绕到床后,脚尖触到一块松动的地砖。掀开,暗格里塞着半页烧焦的纸。火没烧尽,剩下三个字:“门启……必……”笔画颤抖,最后一个字只划出一道斜线,戛然而止。
路明把纸收进袖中,没再查别的地方。他知道,再查也查不出什么了。
回居所的路上,他绕去了演武场后的一片荒园。那里有口废弃的井,井口封着铁盖,上面压着一块刻满符文的石碑。他蹲下身,用指甲刮去碑面一层浮灰,露出底下一道极细的裂痕——这裂痕昨天还没有。
他盯着那道缝看了两息,起身走了。
回到房中,他先解了左臂的布条。伤口比昨夜深了一分,边缘泛紫,像是有东西在经络里游走。他没用药,只是用指腹蘸了血,在空中缓缓画出《残碑录》上的残图。
金痕浮现,线条一寸寸成形。他故意放慢速度,每画一笔,都停顿三息。画到门框扭曲处时,窗外檐角的铜铃忽然晃了一下。
不是风。
他立刻收手,金痕溃散。吹灭烛火,整个人退到墙角阴影里,屏住呼吸。
外面静了片刻。然后,一片枯叶贴着窗纸滑过,落地无声。
他没动。
半炷香后,他重新点灯,取出枕下的玉简。指尖在表面轻敲三下,调出那三条记录:“远古大战、未知势力、力量封存。”
他盯着“远古大战”四个字,片刻后,指节一压,整条信息化作碎光,消散在空气中。
玉简放回原处。他盘坐在榻上,闭眼调息。体内节律一点点沉下去,像沉入深潭的石子,不再激起半点波澜。
他知道,藏书塔那晚他没触发警报,但有人知道他去过。
他知道,莫长老的失踪和他递交申请的时间几乎重合。
他也知道,那半页残纸上的“门启”,和《残碑录》残图上的断裂巨门,指向的是同一件事——而有人不希望他知道。
现在问题不是能不能查下去,而是他已经查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引来这样的反应。
他睁开眼,屋里一片昏暗。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床沿那卷未拆封的绷带上。血又渗出来了,顺着小臂流下,在腕骨处凝成一颗血珠,缓缓滑向指尖。
他没去擦。
右手慢慢移向枕头下方,握住了那枚玉简。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像握住了一块埋在地底多年的铁。
藏书塔第三层的符锁,他还能再试一次。
但下次,不能再走正门。
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战史教材编撰进度”几个字。写完,又慢慢划掉,换上“新人训练数据汇总”。
笔尖顿了顿,接着写下去。
外面风声渐起,吹得窗棂轻响。他没抬头,也没停笔。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