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袖舞坊华灯初上，喧嚣鼎沸。
一个头戴宽大斗笠、刻意压低身形的身影，在热闹街道的一角停下脚步，迟疑地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的楼宇。
阵阵如同黄鹂鸣啭般的娇笑声与悦耳的丝竹弦乐从楼内传出，交织成一片旖旎风光。
“你们确定……这样真的可以吗？”
斗笠下，传来克洛伊心虚的询问。
“放心吧，圣女大人。”
一位经验稍长的传教士压低声音，认真地保证，
“您就跟在我们身后，只要不摘下斗笠，没人会注意到您的。”
“我们只是进去……”
“嗯，体察一下此地的风土人情。”
红发少女在斗笠下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般重重点头：“好！”
在几位身材高大、面容异域的传教士掩护下，他们顺利地进入了袖舞坊内部。
这些金发碧眼的异乡人立刻引来了不少好奇与打量目光。
他们身后那个戴着斗笠、身形被宽大衣物遮掩的神秘人，也让人颇感好奇。
但确实无人怀疑那斗笠下竟是一位少女。
随着为首的传教士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一位负责迎客的矮小男子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将他们引上了二楼雅间。
“几位客官，您瞧这间如何？”
“这可是我们袖舞坊最好的雅间了！”
“宽敞明亮，有专人伺候，位置更是绝佳，楼下舞台一览无余……”矮小男子卖力地介绍着。
克洛伊走进雅间，透过幕帘向下望去，果然能将整个舞台以及散座区域尽收眼底。
看着台下那些因囊中羞涩而只能散坐、却又忍不住伸长脖子欣赏舞姿的文人们，她莫名生出一种俯视众生的奇异感觉。
她轻轻点了点头。
传教士会意，又掏出一锭银子塞到矮小男子手中，用流利但带着口音的汉语说道：“就这里了。”
“送些精致的点心瓜果上来。另外，我们喜欢清静，不需要人伺候，更莫让他人进来打扰。”
矮小男子一愣，有些为难：“连……连陪酒的姑娘们也……”
“不用。”传教士语气斩钉截铁。
“……好嘞！客官您稍等！”
矮小男子见对方眼神凌厉，识趣地把话咽了回去，赔着笑退出了雅间。
不一会儿，几盘鲜果点心便送了进来。
按照吩咐，果然再无任何舞女或侍者前来打扰。
靡靡的乐声在坊内回荡，唯独这个雅间里，几位传教士正襟危坐，面色肃穆，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身处圣堂而非风月场。
克洛伊在主位坐下，目光透过幕帘，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端着果盘、身姿曼妙、眼波流转的舞女们。
她们穿梭于二楼的各个雅间，不时有男人油腻轻浮的笑声从门缝中传出。
“没有坚定信仰与道德底线的人，与受欲望支配的野兽无异。”
一位传教士沉声评价，眉头紧锁。
“不必如此严苛。”
克洛伊却轻轻摇头，拿起一块点心小口品尝着，
“拥有信仰，不意味着就要给自己套上沉重的枷锁；”
“没有信仰，也不代表就是愚昧野蛮。”
“唯有以平常人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体会他们的苦难与欢愉，才能真正明白他们需要什么，圣主的荣光又该如何照耀他们。”
几位传教士闻言，皆露出恍然受教的神情。
“圣女大人所言极是！”
一人甚至立刻提议，
“既然如此，我们更应深入体察！”
“快，去为圣女大人请几位舞女过来，近距离交流……”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克洛伊差点被点心噎住，连忙压低声音阻止，斗笠下的脸颊又是一阵发烫。
……
酒过三巡，少女觉得有些气闷，便借口更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出雅间，想去透透气。
她只顾着隐藏行迹，却没注意拐角处突然走出的人，一下子撞了个满怀！
“呀！”
克洛伊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宽大的斗笠也被撞歪。
一头如同火焰瀑布般的红色长发顿时披散下来，衬得她惊愕的脸庞更加醒目。
靠着自己克莱因境的精神力感知，她刚才居然完全没察觉到面前有人？
“克洛伊？”
一个带着些许讶异的低沉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克洛伊捂着被撞到的额头，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瞬间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金发金眸的男子。
他身姿挺拔，白袍胜雪，那双非人的金色竖瞳中仿佛蕴藏着亘古的星空与帝王的威严，俊美得不似凡尘俗物，周身散发着一种疏离而强大的气场。
好……好帅……
克洛伊的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哦对，我忘了。”
“这个时间，你还不认识我。”
李毅飞看着坐在地上、呆呆望着自己的红发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没有搀扶，也没有多言，只是收回目光。
他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向着廊道另一端走去。
克洛伊盯着他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手忙脚乱地扶正斗笠，遮掩住再次泛红的脸颊，心绪不宁地返回了雅间。
……
“圣女大人，您怎么了？”
“看着闷闷不乐的？”一位传教士关切地问道。
“啊？没有啊？”克洛伊下意识地否认，眼神却有些飘忽。
“是不是还在因为那个无礼的汉人皇帝生气？”
“不是，不是因为他。”
克洛伊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用细小的声音问道：
“你们说……在袖舞坊这种地方，长得特别特别好看的男子……会是做什么的？”
几位传教士面面相觑，随后一人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侍酒者！”
“一定是侍酒者！”
“没错！没想到长安如此繁华开放，竟还有专门服侍女客的侍酒者！”
另一人也兴奋地附和。
“不多说了！“
“既然圣女大人喜欢，我这就去帮您请过来！”
一位性格最为耿直冲动的传教士立刻站起身，不等克洛伊阻止，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雅间。
“啊啊啊啊！！！”
“我可没说喜欢啊！”
克洛伊羞得满脸通红，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想要起身去追，却又碍于身份和场合，急得在原地跺脚。
……
那位冲动的传教士来到走廊，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往来人群的脸上扫过。
既然是圣女大人都觉得“特别特别好看”的男子，定然是万里挑一的俊朗！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刚刚登上二楼的霍去病一行几人身上。
其中那个黑衣青年，面容英俊，身形挺拔，虽然气质冷冽，但那份独一无二的容貌与气场，瞬间击中了他心中的标准。
就是他了！
这定然是袖舞坊的头牌侍酒者！
他整了整衣袍，带着一种“为圣女分忧”的使命感，大步朝着那林七夜走去。
……
与此同时，雅间内的克洛伊实在坐立难安z
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压低斗笠溜了出去，想要把那个冲动的传教士找回来。
命运似乎再次开了个玩笑。
她刚走出不远，就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窗边，又看到了那个金发金眸的男子。
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支着下巴，望着窗外长安的夜景，侧脸在灯火映照下宛如神只雕塑。
克洛伊的心跳再次加速。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捏紧了拳头，终于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走到李毅飞面前，用尽可能庄重的语气说道：
“你……你好。”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信仰圣主大人？”
对她而言，邀请对方一同传播圣主的荣光，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接近表达好感而又不失身份的话了。
这话让李毅飞明显愣了一下。
他转过头，那双金色的竖瞳落在克洛伊因紧张而泛红的脸上，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圣主？是耶兰德吗？”
“嗯！”
克洛伊下意识地点头，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惊愕地瞪大了红宝石般的眼睛，
“你……你怎么会知道圣主的名讳？！”
“我倒是很想见他一面。”
李毅飞轻笑一声，站起身，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
“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话音未落，就在克洛伊眨眼的瞬间，窗前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
克洛伊望着空荡荡的窗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