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忌主身线)
寂静。
并非寻常的安静,而是连“存在”本身都趋于凝固的、绝对的死寂。
叶无忌悬浮在归墟之海的深处,仿佛一尊失去了生命迹象的古老雕像。周身那层吞噬光线的绝对黑暗薄膜,如同他延伸出去的皮肤,与这片永恒的虚无完美交融,不分彼此。
他的意识,正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风暴中心。
那一点“戮道”枪尖所化的绝对黑点,已不再悬浮于外,而是如同一个微缩的黑洞,嵌入了他的眉心识海,正以一种缓慢而不可抗拒的速度,与他的魔婴、他的混沌寂灭本源进行着最本质的融合。
这不是能量的叠加,而是法则的覆盖与重塑。
每一丝“戮道”锋芒的融入,都像是用烧红的、蕴含着“终结”概念的烙铁,在他的灵魂根基上狠狠烙印。痛苦早已超越了肉身的范畴,直达存在本质。他“看”到自己过往修炼的诸多法则碎片——血煞、怨魂、龙皇之气、幽冥鬼火……在“戮道”锋芒掠过时,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纷纷消融、瓦解,回归为最原始的能量粒子,随即被那绝对的“黑”所吞噬、同化。
这是一种残酷的“净化”,将他力量体系中一切不够纯粹、不够极致的杂质,无情地剔除。
魔婴在识海中发出无声的尖啸,它本是叶无忌恶念与魔功的结晶,此刻却在那“戮道”意念的冲刷下,形体都开始变得模糊不定。它疯狂地抵抗,释放出滔天魔念,试图污染、吞噬这外来者,但所有的魔念触碰到那点黑芒时,都如同泥牛入海,瞬间归于虚无。
“终结……便是终极的虚无……包容一切,亦湮灭一切……”
一个冰冷、漠然,不似他自己的明悟,在意识碎片中闪过。
他血脉深处那丝被刺激苏醒的、更加古老的黑暗意志,在这场融合中扮演了奇特的桥梁角色。它似乎与“戮道”锋芒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包容,带着一种宇宙终末、万物归墟的必然宿命感。正是这丝意志的存在,缓冲了“戮道”锋芒最直接的毁灭性,让融合得以进行,而非瞬间将他彻底抹除。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一点“戮道”枪尖所化的黑点,终于完全融入了他的魔婴之中。
嗡——!
一种无形的、却足以撼动整个归墟之海深层法则的波动,以叶无忌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眸之中,不再是流转的混沌之色,也不再是嗜血的红芒,而是化为了两潭深不见底的、绝对的黑。那黑色,比归墟之海本身更加深邃,仿佛蕴含着宇宙终结的秘密,仅仅是注视,就足以让万灵寂灭,让法则崩坏。
他眉心的位置,一道细微的、如同竖眼般的黑色纹路悄然浮现,散发着令周遭虚无都为之避讳的锐利意韵。
成功了。
他成功融合了“戮道”的终极锋芒,尽管只是初步融合,尚需漫长岁月去彻底掌控和消化,但其本质,已经与他不可分割。
他微微抬手,甚至无需刻意运转功法,指尖周围的“虚无”便自发地退避、湮灭,留下一条细微的、绝对真空的轨迹。他感觉,自己此刻只需一个意念,便能轻易撕裂这归墟之海的束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定义这片区域的“终结”。
原本对他充满排斥与侵蚀的归墟之海,此刻仿佛变成了温顺的池水。那无所不在的“虚无”法则,不再试图吞噬他,反而流露出一种……隐隐的臣服之意。
他心念一动,身形便如同融入了黑暗,下一刻,已出现在遥远之外。速度之快,远超进来之时,仿佛这片法则之海已认可了他的权限。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悬浮在黑暗中,缓缓握紧了双手。
力量。
一种凌驾于他以往所有认知之上的、纯粹的、指向万物终局的恐怖力量,在他体内流淌。这力量不再区分混沌、寂灭、魔元,而是统合在了“戮道”的意志之下,化为了最本源的“终结”法则。
“弑神枪……”他轻声自语,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的魔枪出现在手中。原本暗红色的枪身,此刻蒙上了一层不起眼的灰色微光,枪尖处那点极致的黑暗,与叶无忌眉心的纹路隐隐呼应。弑神枪本身蕴含的寂灭之力,在“戮道”锋芒的滋养下,正在发生质的飞跃。
是时候离开了。
他目光扫过这片永恒的黑暗,那两点绝对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融合“戮道”的过程,不仅提升了他的力量,更是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磨灭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人性情感。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行走的、拥有自我意识的“终结”概念。
他不再需要循着感应,只是随意一步踏出,身前的归墟之海便自行分开一条通道。他迈步而入,身影消失在绝对的黑暗尽头,向着那片尚有“存在”概念的世界归去。
(韩立线)
黑渊之外,碎星湖边缘某处隐秘的陨石带。
空间一阵扭曲,一道灰败狼狈的身影踉跄着跌出,正是混沌魔种伪装的“韩立”。
它此刻的状态极差。身躯上布满了各种色彩斑斓的腐蚀痕迹,那是梦境法则反噬留下的烙印,不断试图扭曲它的物质形态。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为了施展混沌替身和强行镇压梦境根须,它损耗了超过三成的核心本源,灵魂层面更是被那庞大的梦境信息洪流冲击得布满裂痕。
它刚一现身,便猛地喷出一口灰色的血液,血液落在陨石上,竟将坚硬的陨石腐蚀出一个个坑洞,内里还闪烁着光怪陆离的梦境色彩。
“吼……!”
它发出低沉的、饱含痛苦的咆哮,强行盘膝坐下,运转混沌寂灭之力,开始驱逐体内残存的梦境法则,修复受损的本源和神魂。
整个过程缓慢而痛苦。那些梦境烙印极其顽固,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幻化出各种幻象干扰它的心神。时而让它看到落云村阿秀泣血的双眼,时而让它听到青云宗同门临死前的哀嚎,时而又呈现出苏媚妖娆却带着讥讽的笑容……
这些都是深藏在叶无忌(也是它本源一部分)记忆深处的碎片,被梦境之力放大、扭曲,成为了攻击它心神的利器。
“虚妄……皆归无!”
混沌魔种眼神狠厉,混沌之眸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不惜再次燃烧本源,灰色的寂灭之火从内而外燃起,强行将那些斑斓的烙印和幻象一点点灼烧、湮灭!
它很清楚,主身叶无忌正在经历关键的蜕变,绝不能在此刻受到干扰。它必须尽快稳定伤势,处理好这次的“收获”。
数日之后,它体表的斑斓色彩终于彻底淡去,气息也勉强稳定在了元婴后期的水准,虽然元气大伤,但总算压制住了梦境的反噬。
它小心翼翼地从体内空间取出了那条梦境之树的根须。
根须依旧如同灰色水晶,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只是光泽比在黑渊中时黯淡了许多。握在手中,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握着一段凝固的梦境,无数模糊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在指尖流淌,却又难以捕捉。
它尝试着分出一缕神识,谨慎地探入根须内部。
轰!
比之前更加清晰、但也更加混乱的信息碎片涌入意识。这一次,它有了准备,以混沌之力构筑屏障,过滤着这些信息。
它“看”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一座辉煌无比、笼罩在纯净仙光中的巨大宫殿——凌霄殿。但在这仙光之下,却是无数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修士,他们被无形的锁链束缚,体内精纯的灵力乃至魂力,正被某种庞大的阵法缓缓抽离,汇入宫殿深处……
一个威严、冷漠、仿佛由规则本身凝聚而成的身影,高踞于九天之上的王座,其目光扫过,万物臣服……那是帝俊,仙界神王!
紧接着,画面切换,是一片荒凉、死寂、遍布巨大残骸的古战场,天空是永恒的血色,法则紊乱到极致——神魔战场!而在战场的最深处,隐隐传来一股与叶无忌此刻气息略有相似,但更加暴戾、更加古老的召唤……
最后,是一封以仙文书写、烙印着青云宗秘法印记的……密信碎片!信上的内容残缺不全,但几个关键词却触目惊心:“下界飞升……实为……祭品……补充仙界本源……遏制灵气枯竭……”
混沌魔种(韩立)猛地切断神识,混沌之眸中闪过一丝骇然与明悟。
聚宝楼寻找这梦境根须,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编织现实”的奥秘,更是为了获取这些深藏在梦境维度中的、被遗忘或被掩盖的真相!
这些信息,尤其是关于“飞升者为祭品”和“神魔战场深处召唤”的线索,至关重要!
它压下心中的震动,将梦境根须重新收起。这根须本身蕴含的梦境本源之力也极其宝贵,无论是用于修炼、炼制特殊法宝,还是作为与其他势力交易的筹码,都价值连城。
它站起身,目光投向无尽星空深处。根据它逃离黑渊前最后接到的、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信息,万魔殿的主力,在苏媚和几位堂主的率领下,已经按照计划,开始向仙界边缘的几处重要据点渗透。而主身叶无忌,也应该快从归墟之海出来了。
风暴,即将因他们带回的东西,而彻底引爆。
(仙界·凌霄殿外围区域)
破军,这位曾经的元婴修士,如今的仙仆小头领,正麻木地指挥着几名同样眼神空洞的仙仆,擦拭着一条通往内殿的、由星辰砂铺就的甬道。
他的内心,却远不像表面那般平静。几日之前,他安插在界域巡逻队的心腹,传来一个模糊的消息——监测到下界归墟之海方向,传来一阵极其隐晦、但位阶高得吓人的法则波动,疑似有绝世凶物出世或被人触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负责监控梦境维度的仙官也报告,黑渊区域发生剧烈动荡,梦境之主暴怒,似乎有重要之物失窃。
这两件事发生在相近的时间点,让他本能地联想到了那个潜入下界,行事肆无忌惮的“夜无”(叶无忌的化名)。
“是他做的吗?他竟然能从那种地方活着出来,还弄出这么大动静……”破军低垂着眼睑,掩盖住眸中一闪而逝的精光。他摸了摸袖中一枚不起眼的、刻有聚宝楼印记的玉符,这是他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
“看来,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他心中暗道,一丝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情绪,在死寂的心湖中泛起微澜。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与虎谋皮,结局难料。那个“夜无”,比仙界这些神族,更像是一头毫无底线、只遵循自身欲望的洪荒凶兽。
他抬起头,望向凌霄殿那高耸入云、散发着无尽威严的殿顶,眼神复杂。那里,是神王帝俊的居所,也是所有仙仆噩梦的源头。
“无论引来的是毁灭还是新生,这潭死水,是时候该搅动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消散在仙界永恒不变的仙灵之气中。
与此同时,在仙界另一处偏僻的飞升接引殿。
一名身着素白长裙,容颜清丽绝伦,眉宇间却笼罩着化不开忧愁与迷茫的女子,正静静地站在接引仙池旁,望着池水中倒映出的、与自己过去容貌有几分相似,却更加精致完美的脸庞。
她是林婉儿,曾经的青云宗圣女,如今被帝俊选中,赐予仙体,成为“侍神者”候选之一。
她获得了无数下界修士梦寐以求的“仙缘”,来到了传说中的仙界。但在这里,她感受到的不是逍遥自在,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束缚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假感。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看他们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同类,更像是在审视……牲畜?
她脑海中,不时会闪过下界那个魔头叶无忌的身影,以及他离去前那充满讥诮与毁灭意味的眼神。她用力摇头,试图驱散这个念头。那是宗门大敌,是堕入魔道的叛徒,自己怎能想起他?
可是,为什么心底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隐隐质疑:所谓正道,所谓仙界,真的如典籍中记载的那般光明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仙池。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层极其淡薄的、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灰色雾气,悄然散去。
雾气之中,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混沌寂灭的气息,残留了一瞬,随即彻底消失。
叶无忌,或者说他的力量,已经将触角,延伸到了这仙界的核心区域。
归墟之海与黑渊的收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巨石,其引发的涟漪,正在三界的各个角落,悄然扩散开来。一张针对仙界、针对神族、也针对自身宿命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魔主归来,暗流已化作潜涌的波涛,只待那最终爆发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