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是个让人绝望的东西。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自己的父亲,明白对方当年,为什么不继续往上拼一把,尝试突破凝泉。
因为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就会有的。
当他在瑞雪楼赎人的那刻起,心里残留的火种熄灭,长生这条路,到此为止。
追梦消亡,不是沉重打击的劝退,而是某个下午,阳光正好,微风和煦,你突然认识到。
那个年少时,视之为生命的念想,终究只能是空中楼阁,没法成为明日现实。
如此,过往一切努力都显得苍白乏力,不过是欺骗自己的假象。
变化大吗?
姜瀚文没回答问题,因为答案已经写在眼前。
三丈高的乳白石拱门,身披黑甲的护院,纯金熔铸,三尺大小的庄府二字,高悬石门上。
除了护院, 一大一小,两人站在门边。
小的孩子十三四岁,穿着身肃穆黑衣。
旁边汉子脸带憔悴,也是一身肃穆黑衣。
“龚叔叔,有心了。”张平拱手,把两人迎进门。
一别二十年,曾经朝气蓬勃的小跟班,如今为人父,黝黑脸上,皱纹紧密,看不出一丝轻松。
走到半路,大路中间拥着一堆黑铠护院,十多个家丁,正往种满聚气草的田里搬石头,不管蓬松土面上的嫩苗是死是活,砰的一声重重砸下去。
人群中间,站着一身喜庆红袍的女人。
尽管几十年不见,但姜瀚文还是能认出,这就是曾经的三小姐——庄敏捷。
“快让开,大喜的日子,别挡着我们龚掌柜奔丧。”庄敏捷朗声喝道,说不出的刻薄。
“是!”众人规规矩矩站到路两边,挑衅看着四人。
过了一会儿,四人来到曾经的议事堂。
扩大后的议事堂很有派头,能住上百人,有书楼、有议事厅、有专门提前发放修炼资源的借贷阁楼……
只是,热闹的议事堂,此刻像空城一般,只有十几个人守在黑白色调的灵堂周围,格外荒凉。
除了张平身边的儿子,外加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其他人,全都是四十左右岁。
众人木讷脸,眼里黯淡无光,无声低迷气氛,把灵堂压得死死的。
“其他人呢?”龚青问。
以前药田有八百人,就算再效益不好,互相有间隙,也不可能只有眼前这十几个人吧。
“他们都有好前途。”张平笑着:
“灵谷瞧上药田的地,庄家愿意牵线,他们以后,都是灵谷的人。
过了今天,药田就由灵谷执事照看,我们几个不想跟着去,等雷长老入土,就下山去……”
姜瀚文坐得远,却也一字不落听完。
总的来说,自从庄家开始有星辰铁的入账后,药田这点小打小闹就变得碍眼。
庄敏捷只用轻轻点个头,有的是人对付药田。
随着时间流逝,铁板一块的药田开始出现不同山头。
大家都是为了一口饭吃,当然是谁强跟着谁。
上个月,空山灵谷有执事来庄家做客,瞧上药田培育百年的沃土。
双方一拍两合,庄家出面,药田里有人响应,把事定了下来。
从明天起,药田归属,重新回到庄家手里,由灵谷的执事管理,五五分账。
一会儿,十多人抬着棺材上路,落地安放,盖上黄土。
姜瀚文站在一列墓碑前。
杜青甫、卢兴旺、宋书明、雷禾……
永远不变的,是变化。
这个支撑庄家上百年的药田,到此为止,画上句号,这是一段往事的尘封,也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众人回到灵堂,收拾最后的杂物,准备下山。
姜瀚文坐在石阶上,目视前方。
在距离他不到百米的地方,一根由光滑石块护卫的柱子,屹立在地上
那把代表庄孔鸣和自己情分的赤霄剑,正挂在柱子上。
手心传音符,蒙蒙发亮。
“咔嚓~”
房门推动,龚青从院里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汉子。
有人背着包裹,有人手里拿着长刀,还有人背后是一捆树苗,俨然是准备妥当,要下山,一起开辟块田地。
虽然仅有张平达引气,但其他这些人,清一色,全是蜕凡九重,体内气血充足,距离突破,只差一个契机。
但他们也知道,此番不听话,驳庄家面子,只怕前路凄惶,生死难料。
“过来,让爷爷抱抱。”龚青朝站在张平旁边的小子招手。
小家伙脸颊羞红,他都十二岁了,不是小孩。
“去吧。”张平轻拍儿子肩膀。
小家伙慢腾腾走过来,龚青一把把小家伙举高,用力抱紧,眼神复杂。
拥抱整整持续了三息,龚青才放下小孩,吓得小家伙加快跑回自己父亲身边,带着后怕眼神望着龚青。
就在刚刚,他闻到到一股奇怪味道,有点涩,像泪水,可这个爷爷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慈祥笑容。
众人举手:“龚掌柜,保重!”
“各位,保重!”
这次离别是沉重的,大家都站在命运岔路口,去往遥不可及的渺茫未来。
此地一为别,鹏程万里征。
姜瀚文同龚青走到大门处时,门口站满身披黑甲的护院。
六张漆红的太师椅摆门边,引气境的统领坐着,严阵以待,椅子正对的方向,不是外,而是内。
等龚青同姜瀚文离开后,一袭红袍款款走到众护卫面前。
“对付叛徒,待会要怎么做,都知道吗?”
“知道!”众人手握长刀,中气十足答应着。
百息不到,一名小厮上前拱手:
“小姐!
人来了!”
“列阵!”六名统领里,年岁最大的喝道。
一道由人流聚拢的“U”字形袋口对准楼梯。
张平一手牵一小孩,领着十三人在楼梯前站定,眉头皱起。
“三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敏捷双手抱胸,看死人一般看着张平:
“我怀疑,你身上藏有我们庄家的重宝,现在要搜身!”
“总管,别听他的,和他们拼了!”紧靠张平的汉子向前一步,亮出手里银枪。
张平一把拉住汉子,自己走上前一步:
“三小姐,他们都是受我蛊惑,今天这件事,我留下,放他们走,可以吗?”
“我们不走!”
“对!要死一起死!”
“老子不怕!”
……
后背的树苗落地,包裹洒落一地,衣物被风吹散,所有人众志成城,拿起武器,眼含死志。
“哟,看来还兄弟情深。”庄敏捷嗤笑一声:
“整个药田八百人,就你们这几个蠢材,倒真是不容易。
有人在十年前说过,你们雷长老是我庄家功臣。
你接了他的位置,也是我庄家功臣。
对于功臣的话,我当然要听。
只是你站得太高,我看你要仰头,你跪下来,我们再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