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将我们紧紧包裹。岩石缝隙底部,阴冷潮湿的寒气无孔不入,侵蚀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唯有掌心相贴处,那微弱却真实的温度,是这片死寂绝望中唯一的锚点。
凌昊醒了。
尽管他的呼吸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尽管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那双缓缓睁开的、在绝对黑暗中依稀映出一点微光的眸子,确凿无疑地告诉我,他从那无边的死亡阴影中,挣扎着回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我的手指。那力道轻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我强撑许久的坚强堤坝。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汗水和血污,无声地滑落。不是悲伤,而是劫后余生、近乎虚脱的庆幸。
“果……果子……”他破碎的气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急切的询问。
我连忙将手中那枚消耗了小半、依旧散发着莹润光泽和磅礴生机的九转还魂果凑到他唇边。这一次,他的牙关不再紧闭,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
“慢一点……一点点来……”我声音沙哑地提醒着,小心翼翼地挤压着果实。一滴晶莹剔透、内蕴九彩霞光的汁液,缓缓滴入他干裂的唇间。
汁液入口的瞬间,凌昊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眉头紧紧皱起,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九转还魂果蕴含的生命精气太过庞大,对于他此刻油尽灯枯的身体而言,不啻于一股狂暴的洪流。
我心中一紧,不敢再喂,连忙再次握住他的手,全力运转体内残存的那点太阴妖力,同时拼命沟通识海中光芒已黯淡不少的赤阳心钥。温暖平和的阳和之力缓缓流出,与我所剩无几的妖力交融,化作一道极其温和的引导之力,小心翼翼地护住他的心脉,帮助他疏导、吸收那滴灵果汁液中狂暴的生机。
这个过程比之前更加艰难。我自己的状态也差到了极点,经脉空空荡荡,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识海因过度消耗而阵阵眩晕。但我死死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掌心那微弱的连接上。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滴灵果精华在凌昊破损的经脉中艰难前行,所过之处,盘踞的阴寒煞毒如同冰雪般缓缓消融,枯竭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田地,贪婪地吸收着这宝贵的生机。他的心跳,从几乎停滞的微弱,渐渐变得有力了一点点;他冰凉的四肢,也恢复了一丝极淡的暖意。
有效!真的有效!
我心中狂喜,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继续维持着这精微的引导。怀中的九转还魂果,又消耗了一小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感觉自己即将再次昏厥过去时,凌昊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绵长了许多。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动弹,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气,已然淡去。
他……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我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浑身脱力般向后靠倒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渐渐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蚀魂宗弟子搜寻的呼喝声和法术爆鸣声。
危险,并未远离。
“他们……在搜山……”凌昊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清晰了不少,带着凝重的警惕。
我心中一凛,强打起精神。是啊,赤发长老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这片落魂渊虽大,但以蚀魂宗的手段,找到这个岩石缝隙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力气,离开这里!
可是……谈何容易?凌昊重伤初愈,连站都站不起来。我也几乎耗尽了所有力量,如同废人。更何况,外面煞气弥漫,危机四伏,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绝望的情绪再次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我怀中的某样东西,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感!
不是赤阳心钥,而是……云姨给的那枚“敛息符”?
我下意识地摸向怀中,触手一片温凉。是那枚看似普通的白色玉符。此刻,它正散发着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光,符文中似乎有细微的能量在流动。
“这是……云姨的敛息符?”凌昊也察觉到了异样,虚弱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丝疑惑。这敛息符不是用来隐藏气息的吗?为何此刻会自行发光?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我的脑海!云姨医术通玄,阵法造诣极高,她给的符箓,会不会不止有敛息之效?或许……它还有某种我们未知的用途?比如……传讯?或者……指引?
我尝试着将体内最后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玉符之中。
嗡——!
玉符轻轻震颤了一下,表面的白光骤然明亮了数分!紧接着,一道极其纤细、若有若无的白色光丝,自玉符中射出,如同拥有生命般,穿透了厚重的岩石缝隙,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这是……指引?”凌昊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云姨……她留下了后手?”
我的心也剧烈跳动起来!是了!云姨心思缜密,她既然让我们来寻乌先生,又怎会不留下一点保障?这敛息符,恐怕不仅仅是敛息之用,更是一道在绝境中指引生路的信标!
光丝指向的方向,并非黑风寨,也并非我们来的方向,而是落魂渊的更深处!那里,是连蚀魂宗都视为禁地的、煞气最为浓重恐怖的核心区域!
去?还是不去?
深入绝地,可能是自寻死路。但留在原地,绝对是坐以待毙!
“信……云姨……”凌昊挣扎着吐出几个字,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相信我,也相信云姨的安排。
我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挣扎着爬起身,将所剩无几的九转还魂果小心收好,然后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将凌昊背在了背上。他体重不轻,此刻更是虚弱得无法配合,每挪动一步,都让我气喘吁吁,双腿打颤。但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沿着那缕微弱的白色光丝指引的方向,艰难地向前挪动。
岩石缝隙狭窄而湿滑,脚下是深浅不一的淤泥和尖锐的碎石。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凌昊伏在我背上,冰冷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痛苦,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加重我的负担。
白色的光丝在浓稠的黑暗中如同萤火,顽强地指引着方向。我们穿行在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木之间,周围的煞气越来越浓重,几乎凝成了实质的黑雾,耳边冤魂的嘶吼也越发清晰刺耳。好几次,我差点被绊倒,或是因为心神被干扰而偏离方向,但每当此时,那缕光丝都会微微调整,将我重新引回正途。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炷香,也许有几个时辰。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不肯放弃的意志在支撑。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倒下时,前方的景象忽然发生了变化。
浓稠的黑雾似乎变淡了一些,隐约可见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谷地中央,不再是血腥的祭坛,而是一个……不断冒着气泡的、散发着浓烈硫磺气息的浑浊水潭!水潭不大,但潭水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咕嘟咕嘟地沸腾着,散发出灼热的高温,与周围阴寒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那道白色光丝,笔直地指向水潭中央!
“这……是地火阳髓泄露形成的‘血沸潭’?”凌昊伏在我背上,虚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疑,“云姨……要我们进去?”
看着那翻滚沸腾、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色潭水,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潭水一看就极其危险,跳进去岂不是找死?
然而,那缕光丝却异常坚定地指着潭心,没有丝毫动摇。
就在这时,身后远处传来了清晰的呼喝声和脚步声!蚀魂宗的追兵,已经逼近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信云姨!”我低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疯狂,背着凌昊,用尽最后力气,向着那翻滚的血沸潭,纵身一跃!
噗通——!
灼热!刺痛!仿佛跳入了熔岩之中!暗红色的潭水瞬间包裹全身,带来难以忍受的高温和一股狂暴的、带着腐蚀性的能量冲击!我闷哼一声,险些昏厥过去。背上的凌昊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但预料中被融化或腐蚀的剧痛并未持续。就在我们入水的瞬间,我怀中的那枚敛息符骤然爆发出强烈的白光,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光罩,将我和凌昊笼罩其中!光罩之外,潭水依旧沸腾翻滚,煞气逼人,但光罩之内,却是一片相对平静、温度适宜的空间!甚至……有一股精纯的阳和之气,透过光罩,缓缓滋养着我们干涸的经脉!
这敛息符……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护身之效!云姨她……早就计算好了一切!
光罩带着我们,缓缓沉向潭底。透过光罩,可以看到潭底并非淤泥,而是布满了散发着微弱红光的奇异晶石,那些晶石中蕴含着惊人的阳刚能量。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在潭底一侧的岩壁上,竟然有一个被水草遮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白色光丝,正指向那个洞口!
绝境之中,果然藏着一线生机!
我们顺着洞口潜入,里面是一条向上倾斜的、充满温暖水流的暗道。暗道不长,很快前方就出现了亮光。当我们浮出水面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温暖干燥、布满钟乳石的地下洞穴之中。洞穴不大,但空气清新,没有丝毫煞气,反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灵草香气。在洞穴中央,有一汪清澈见底的小水潭,潭水散发着乳白色的光晕,充满了生命气息。
最重要的是,洞穴入口被一道天然的石屏遮挡,极其隐蔽。而那道指引我们来的白色光丝,在将我们带入洞穴后,便悄然消散了,敛息符也恢复了平静。
得救了……暂时得救了。
我将凌昊小心地放在水潭边干燥的地面上,自己也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如同散架一般。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但心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对云姨深不可测手段的敬畏。
凌昊靠坐在岩壁旁,虽然依旧虚弱,但脸色比之前好了太多,九转还魂果的生机正在他体内缓缓发挥作用。他望着这处绝境中的桃源,黑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又欠了云姨一条命……”
我看着他渐渐恢复生机的侧脸,又摸了摸怀中那枚温凉的敛息符和剩余的半枚九转还魂果,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
我们活下来了。在这绝死之地,找到了一处暂时的庇护所。
但我知道,危机远未结束。蚀魂宗不会放弃搜寻,凌昊的伤势需要时间彻底恢复,而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力气后,我挣扎着起身,打量这个洞穴。在洞穴深处,我发现了一些简单的石床、石桌,甚至还有一个储存着少量清水和干粮的壁龛。这里,似乎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会是云姨准备的另一处据点吗?
就在我疑惑之际,目光扫过石桌,发现上面似乎刻着几行小字。我凑近仔细观看,只见上面用娟秀却有力的字迹刻着:
“阴极阳生,死极孕活。赤阳谷钥,一线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