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嘉儿的哭泣和哀嚎突然停止了。
她侧着头，那双空洞的血窟窿仿佛在努力“聚焦”于程晓鱼的方向。
湿润的鼻翼微微翕动，仔细地嗅探着空气中的气息。
血腥味、腐臭味、还有……一种熟悉的、混合着阳光（或许是程晓鱼原本皮毛的味道）、汗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紫悦的味道（因为常和紫悦待在一起而沾染上）的复杂气味。
“这味道……”
她喃喃自语，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微弱的、试图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确认感，“是晓鱼……”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认定：“只有晓鱼才和紫悦天天呆在一起……才会有这种味道……”
短暂的沉默后，她向前微微探身，声音里充满了卑微的、令人心碎的乞求，仿佛这个问题是她在这片黑暗和痛苦中，唯一能抓住的、关于自我认知的浮木：
“晓鱼……能不能回答我……”
“我……我现在……长什么样子吗？”
程晓鱼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直击核心的问题问得愣住了。
他看着她那张哪怕在昏暗中也无法掩饰其恐怖的脸——空洞的眼窝还在渗血，嘴角撕裂，皮毛被干涸和新鲜的血液弄得一塌糊涂，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表情……
告诉她真相？
“你的眼睛被挖了，满脸是血，像个怪物。”
这句话一旦说出口，无疑是将苹果嘉儿刚刚勉强凝聚起来的一丝理智，彻底推入绝望的深渊。
她可能会彻底崩溃，甚至再次变得具有攻击性。
撒谎？
编造一个她依旧完好的谎言？
“你和以前一样，戴着牛仔帽，很精神。”
但这谎言如此脆弱，只要她抬起蹄子摸到自己的脸，就会瞬间破灭。
而且，这种虚假的安慰，对她认清现实、或许未来有机会真正康复（如果还有可能的话）毫无益处。
程晓鱼的内心在剧烈挣扎。
银色的左眼中充满了痛苦和矛盾。
他张了张嘴，声音因为艰难的选择而更加沙哑：
“苹果嘉儿……”
他唤了她的名字，试图先安抚她的情绪。
“你现在样子……”
他的话顿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期待（尽管在那张脸上显得无比诡异）的神情，又迅速移开，最终落在了她身边地面上那一片狼藉的污秽上。
他不能说出残酷的真相，那太残忍了。
但他也无法编织一个轻易就会被戳穿的美丽谎言。
也许……可以给出一个模糊的、侧重于状态而非具体容貌的回答？
“……你看起很……疲惫。”
他最终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但符合现状的描述，声音低沉，
“而且……你受伤了。流了很多血。”
他没有描述细节，只是陈述了她能切身感受到的事实。
这既不是完全的谎言，也回避了最刺激性的部分。
说完这句话，程晓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苹果嘉儿会如何反应。
是接受这个模糊的答案，还是继续追问？是因此感到一丝安慰，还是被“受伤”和“流血”这两个词再次刺激到？
他紧张地观察着苹果嘉儿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状况。
苹果嘉儿愣住了。
她维持着微微前倾、侧耳倾听的姿势，
空洞的眼窝“凝视”着程晓鱼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那扭曲的、混合着期待和恐惧的表情
程晓鱼那句模糊的回答——“你看起很……疲惫。”
“而且……你受伤了。流了很多血。”
——像是一盆掺杂着冰块的冷水，既没有带来她潜意识里或许渴望的“一切正常”的安慰，也没有直接将她推入“面目全非”的恐怖深渊。
它卡在了一个中间地带，一个需要她自己用残存的理智和身体的感知去填充的、更加折磨人的灰色地带。
疲惫……
是的，她感觉很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像是干了一辈子都干不完的农活，又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噩梦。
受伤……流血……
胸口被踹的地方还在疼，眼睛的位置是撕裂般的、无法形容的空洞剧痛，嘴角也火辣辣的，全身都弥漫着铁锈般的腥气……这些感觉是如此真实，无法否认。
晓鱼没有骗她。
至少，没有完全骗她。
那么，那个温暖的、充满苹果派香气的家，那个完好无损的、正在吃火龙果的自己，那个来看望她的紫悦……难道真的……都是假的吗？
这个认知开始缓慢而残忍地切割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比直接的否定更残忍的，是让她自己去意识到那美好的虚幻。
她沉默了太久太久，久到程晓鱼几乎以为她因为无法接受而再次陷入了呆滞或即将爆发。
终于，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了然的气音：
“是……这样吗………”
这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尖叫，没有崩溃的哭喊，只有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死寂般的认命。
仿佛她内心深处某个一直紧绷着、支撑着她的东西，在这一刻，悄然断裂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将那张恐怖的脸埋进了自己沾满血污的前蹄里，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细微地颤抖起来。
没有声音，但那种无声的啜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能传递出一种彻骨的绝望。
程晓鱼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模糊的回答是对是错，但至少，暂时避免了最激烈的冲突。
然而，苹果嘉儿此刻的状态，这种死寂的绝望，同样令人心碎，且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但心中的某个角落，那因为无数次轮回和杀戮而变得坚硬的部分，似乎也被这无声的悲伤悄然触动。
“呃啊——！”
苹果嘉儿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不再是委屈的呜咽，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惨嚎！
她双蹄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颅，蹄甲几乎要抠进头皮，身体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正承受着无形的酷刑。
破碎的、带着尖锐痛感的画面，蛮横地冲垮了她脑海中那片由幻觉构筑的脆弱堤坝：
被带走： 记忆中不再是温暖的果园夕阳，而是在坎特洛特广场、她脑海突然出现一道机械的声音，紧接着她便天旋地转……
……
意识迅速模糊，最后看到的是一双……闪烁着诡异紫光的眼睛？（这个细节模糊而恐怖）
被残害： 紧接着是更加清晰、更加无法忍受的剧痛记忆！
冰冷的器械（或是魔法？）接触皮肤，然后是眼睛被生生剜出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撕裂痛楚！
她记得自己凄厉的惨叫，记得血液流淌进嘴巴里的铁锈味，记得某种黑暗的、充满恶意的魔力被强行注入她的身体，腐蚀着她的意志……
被扭曲： 最后，是意识沉浮中，她被某种力量操控，身体发生异变，被迫去攻击、去啃噬……那些记忆片段血腥而混乱，充满了本能的反抗和逐渐被吞噬的绝望。
她变成了一个自己都无法认识的怪物！
原来那些“火龙果”是……原来是那些“粘液”是……原来紫悦的“恐惧”和晓鱼的“攻击”是因为……
“不……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她在心中疯狂呐喊，但记忆的真实感不容置疑。
极致的痛苦、屈辱、恐惧和对自我的厌恶
她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无法面对这段记忆，更无法面对知晓了一切的程晓鱼！
“别靠近我！！”
她猛地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血窟窿“瞪”着程晓鱼的方向，发出一声嘶哑的、充满了自我排斥和警告的尖叫！
她胡乱地挥舞着双蹄，仿佛要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也像是在阻止程晓鱼的接近。
“晓鱼！！”
她喊出他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求助，有羞愧，有绝望，更有一种生怕自己会伤害到他的恐惧，“走开！快走开！！呃啊！！！！”
她再次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哀嚎，身体因为记忆的冲击和情绪的崩溃而剧烈痉挛，几乎要瘫软在地。
此刻的苹果嘉儿，正处于理智彻底崩坏的边缘，她既是被害者，也可能在极度痛苦中再次变成危险的加害者。
程晓鱼看着苹果嘉儿突然的剧变，听到她记忆中那些可怕的片段（从她的尖叫和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断），心中骇然。
他明白了，苹果嘉儿正在恢复真实的记忆，而这过程对她来说是如此残忍。
看到她痛苦挣扎、甚至试图驱逐自己的样子，程晓鱼既心痛又焦急。
他知道，此刻的苹果嘉儿极度危险，但也极度脆弱。
是冒险靠近尝试安抚，还是听从她的警告暂时撤离？
情况急转直下，他必须立刻做出判断！
只要苹果嘉儿能恢复理智，那么就知道她们被带到这里的来龙去脉
也能知道……
所有小马利亚的小马在哪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