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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三声叩门,沉稳得如同古寺钟鸣,穿透门板,在死寂的书房内激起冰冷的回响。

云湛按在左胸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体内那股因“蚀心”蛊引发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悸动与尖锐刺痛,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惊扰的毒蛇,骤然加剧!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狠狠揉搓,闷痛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直冲头顶,让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将几乎涌到喉间的腥甜硬生生咽下。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惊涛骇浪般的惊骇与忌惮瞬间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冻结万物的阴鸷寒霜。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扫过地上蜷缩在门边、气息奄奄的林晚夕,扫过那散落一地的、属于他父亲的羊脂白玉佩碎片——每一块碎片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片刻前的掌控与得意。

耻辱!滔天的耻辱!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被算计的冰冷愤怒!

门外,是谁?!

他强行调动内息,压下心口翻腾的气血和那跗骨之蛆般的蛊毒悸动,身形快如鬼魅般向后急退!月白袍袖拂过,带起的劲风卷灭了书案上摇曳的烛火,也将那只依旧散发着诡异冷香的青铜小香炉卷入袖中藏匿。书房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吱呀——”

厚重的红木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瞬间涌入黑暗的书房,在地面上铺开一道惨白的光带。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立在门口,背对着廊下悬挂的灯笼,面目隐在逆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一身素净的青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带着一种与这血腥之地格格不入的洁净与疏离。

来人并未立刻踏入,只是静静地立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的一片狼藉——散落的玉佩碎片,地上蜿蜒的暗红血迹,以及蜷缩在门槛内、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林晚夕。他的视线在那道深可见骨、依旧在缓慢渗血的腕间伤口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凝。

“云大人?”一个温和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更深露重,书房内似有异动?可需在下援手?”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黑暗的空间里。

云湛的身影已完全隐没在书房最深处的阴影之中,如同与黑暗融为一体。他屏住呼吸,体内真气疯狂运转,压制着蚀心蛊带来的翻江倒海,更警惕着门外这个不速之客。来人身上没有半分杀气,却带着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深不可测,让他心头警兆狂鸣。

“容先生?”云湛的声音从阴影深处传来,刻意压低了声线,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喘息,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无妨…咳咳…不过是翻阅旧卷时,不慎打翻了烛台,燎着了些故纸,已…已自行扑灭了。惊扰先生清梦,实属…咳咳…云某之过。”

他巧妙地用“烛台打翻”“故纸燃烧”解释了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和血腥气。咳嗽声适时响起,掩饰着气息的紊乱。

门口被称作“容先生”的青衫男子静立片刻,月光勾勒出他清癯的下颌线条。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和:“既无大碍便好。云大人保重贵体。夜深,在下告退。”

说罢,他竟真的不再多言,缓缓退后一步,动作从容不迫。那扇沉重的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缓缓地重新合拢,隔绝了内外的光影。

“咔哒。”

一声轻响,门栓落下。

书房内再次陷入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云湛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门栓落下的瞬间,才敢有极其细微的松动。他依旧隐在黑暗深处,一动不动,如同潜伏的毒蛇,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脚步声远去,最终消失在庭院深处。

走了?

确认容珩确实离开,云湛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晃!他再也压制不住,喉头一甜,“哇”地一声,一口暗红色的淤血喷溅在身前冰冷的地砖上!身体剧烈地晃动着,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蚀心蛊的反噬之力,比他预想的更猛烈、更阴毒!那跗骨之蛆般的冰冷悸动和脏腑深处的绞痛,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他死死按住心口,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目光投向门边那个蜷缩的身影,黑暗中,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几乎要喷薄而出!

林晚夕!

这个贱人!她竟敢……她竟敢在自己体内种下如此阴毒的反噬之蛊!用自己的血养了三年!只为在今日,给他致命一击!毁了他的玉佩!更毁了他此刻引以为傲的根基!

滔天的怒火混合着被愚弄的耻辱,几乎要将他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他恨不得立刻上前,将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碎尸万段!

然而,体内疯狂肆虐的蚀心蛊毒,却如同最冰冷的锁链,死死地禁锢住了他!每一次杀意升腾,那蛊毒的反噬便骤然加剧!心脏如同被冰锥反复穿刺,痛得他眼前发黑!

不能动她!至少现在不能!容珩方才的出现绝非偶然!此地不可久留!

云湛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死死地盯着林晚夕的方向,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破碎而充满血腥气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刻骨的恨意:

“林晚夕……你……很好……我们……来日……方长……”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犹豫。强忍着蚀心蛊带来的巨大痛苦和翻涌的气血,云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滑向书房的另一侧——那里,有一扇通往花园的隐蔽小窗。他必须立刻离开,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全力压制这该死的蛊毒!

窗户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云湛的身影一闪,便彻底融入了窗外的无边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书房内,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蜷缩在门边血泊中的林晚夕,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沾满血污的长睫艰难地颤动,掀开一道缝隙。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潭底部,每一次挣扎都耗尽了残存的气力。蚀心蛊反噬的剧痛和失血过多的冰冷感交织在一起,啃噬着她的神智。手腕上那道被自己撕裂的伤口,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带来钻心的锐痛。

她模糊的视线里,是散落在月光下的、泛着微弱冷光的玉佩碎片。

爹……

一个破碎的音节在喉间滚动,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绝望和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

“吱呀——”

那扇刚刚合拢不久的书房门,竟然再一次,被无声地推开了。

依旧是那道青衫身影,静静地立在门口,逆着廊下灯笼的光。这一次,他没有询问,也没有迟疑,径直迈步走了进来。脚步轻盈得如同踏在月光之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容珩走到林晚夕身边,缓缓蹲下身。清冷的月光终于照亮了他的面容。那是一张极其清俊的脸,眉眼疏淡,如同远山淡墨,鼻梁挺直,唇色很淡,整个人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寂。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地映照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林晚夕,映照着她腕间狰狞的伤口和衣襟上刺目的血迹。

他的目光在那道深褐色、微微搏动着的“蚀心”蛊痕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落在她惨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怜悯,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干净的手伸了过来,手指修长,指尖带着一丝凉意,极其精准地搭在了林晚夕另一只手腕完好的脉搏之上。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片刻之后,容珩收回了手。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异常朴素、没有任何纹饰的靛青色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仅有绿豆大小、颜色深褐、散发着奇异苦涩药香的丹丸。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两根手指拈着那粒小小的药丸,递到了林晚夕毫无血色的唇边。

那苦涩的药香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然稍稍压下了蚀心蛊带来的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和眩晕感。林晚夕涣散的神智被这药味刺激得清醒了一丝。她艰难地转动眼珠,对上容珩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

他是谁?为何去而复返?这药……是救?还是更深的陷阱?

疑问如同沉渣泛起,却在触及容珩眼中那片毫无波澜的深寂时,瞬间消散。那是一种超越了算计的漠然。此刻的她,除了相信这不知是敌是友的援手,别无选择。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林晚夕用尽残存的力气,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容珩指尖微动,那粒深褐色的药丸便落入了她的口中。药丸入口即化,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苦涩和清凉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顺着喉咙滑下。所过之处,那蚀心蛊带来的剧烈绞痛和血脉深处的冰冷悸动,竟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出现了片刻的凝滞!虽然痛苦并未消失,却不再那么疯狂地撕扯她的神经,让她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一股暖流,微弱却顽强地,从冰冷的丹田深处缓缓升起。

容珩看着她咽下药丸,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书房内的一片狼藉,最后落在那扇云湛遁走的窗户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幽微的、难以捉摸的暗芒。

他再次俯身,动作并不温柔,却异常迅捷有力,将地上几乎无法动弹的林晚夕打横抱起。她的身体冰冷而轻飘,如同失去了所有重量的羽毛。

容珩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出了这间弥漫着血腥与阴谋的书房,走入廊下昏黄的灯笼光影之中,很快便消失在庭院深深的夜色里。

九重宫阙,灯火如昼。

麟德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绘满祥云仙鹤的藻井,琉璃宫灯高悬,将殿内照耀得亮如白昼。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如同天籁,却压不住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的鼎沸人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脂粉香、以及无数珍馐美馔散发出的混合香气,馥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今日是万寿节前的小宴,名为君臣同乐,实则是各方势力心照不宣的角力场。王公贵族、宗室勋戚、文武重臣,济济一堂。锦衣华服,珠翠耀目,每一张堆满笑容的面孔下,都藏着各自的算计与机锋。

皇帝萧承烨身着玄黑底金线绣十二章纹的帝王常服,端坐于御座之上。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镶嵌的冰冷玉石,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喧闹的宴席,深邃的眼底如同无波的古井,映照着满殿的繁华与暗涌。

他的视线,在不经意间掠过靠近大殿边缘、灯光略有些暗淡的一处席位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里坐着一个女子。

素衣如雪,在一众姹紫嫣红中显得格格不入。青丝只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落,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她微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面前案几上的珍馐佳肴几乎未动,只有一杯清酒,映着琉璃灯盏的光,在她指间泛着微澜。

是林晚夕。

她的存在感很低,低到几乎被殿内的喧嚣彻底淹没。然而萧承烨却清晰地记得,几日前她撞开云湛书房门时那满身的血污与濒死的脆弱。此刻的她,虽然换了洁净的衣衫,面上也薄施脂粉遮掩了憔悴,但那过分单薄的身形,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以及那周身萦绕不散的、挥之不去的沉郁气息,都昭示着她不过是强撑着坐在这里。

她腕间的伤……萧承烨的目光在她掩在宽大袖口下的左手腕处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容珩的药能压下蛊毒,却无法在短短数日内治愈那样的伤口和失血。她为何执意要来?仅仅是为了……不引人注目?

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如同细小的冰刺,悄然扎入萧承烨的心底。他端起御案上的九龙金樽,将杯中辛辣的御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未能驱散那丝寒意。

就在这时。

殿中丝竹之声骤然拔高,曲调变得热烈而奔放。两队身着彩衣、身段婀娜的舞姬,如同翩跹的彩蝶,踏着繁复的鼓点旋入大殿中央。水袖翻飞,裙裾飘飘,环佩叮咚,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席间的喧哗声浪也因为这精彩的献舞而稍稍低了下去。

舞姿曼妙,水袖如云。领舞的女子身姿最为窈窕,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妙目。她的舞步灵动至极,时而如弱柳扶风,时而如惊鸿照影,每一次旋转,每一次水袖的抛洒,都带着勾魂摄魄的魅力。席间不少人都看得痴了,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灵动的身影。

舞至酣处,领舞女子一个极为漂亮的回旋,长长的水袖如同两道绚丽的云霞,带着香风,向着御座的方向凌空抛出!姿态优美,引得席间一片低低的赞叹。

然而,就在那水袖舒展到极致,即将垂落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两道刺目至极的寒芒,毫无征兆地自那翻飞的水袖深处爆射而出!快如闪电!疾若奔雷!撕裂了满殿的旖旎香风,带着尖锐到令人头皮炸裂的破空厉啸,直刺目标!

目标,赫然正是端坐于御座之上的——皇帝萧承烨!

“护驾——!!”

近侍的厉吼声与席间的惊呼声同时炸响!如同滚油泼入冰水!

寒芒已至!一支直取萧承烨面门!另一支更为刁钻狠辣,竟斜斜射向他身侧心腹大太监福安的咽喉!角度之毒辣,显然是算准了要一击毙命,同时阻绝皇帝身边最信任的耳目!

萧承烨瞳孔骤然收缩!那两道寒芒在他深邃的眼底急速放大!生死关头,他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超思维!腰身猛地向后一折,一个铁板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面门要害!冰冷的锋芒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擦过,带起的锐风刮得脸颊生疼!与此同时,他宽大的袍袖猛地一卷,一股沛然巨力涌出!

“噗!”

另一支射向福安的短刃,被这股无形的罡风带得偏了方向,却依旧狠狠扎入了福安挡在御座前的肩窝!鲜血瞬间飙射而出,染红了明黄色的内侍袍服!

“有刺客!护驾!!”福安尖锐的嘶喊带着剧痛,却依旧忠心耿耿地挡在御座之前!

殿中瞬间大乱!丝竹之声戛然而止!舞姬们花容失色,尖叫着四散奔逃!席间的王公大臣们惊惶失措,杯盘碗盏被撞翻在地,碎裂声、惊呼声、桌椅倾倒声混杂在一起!侍卫们反应极快,如同黑色的潮水般从殿角涌出,刀剑出鞘的铿锵声连成一片,迅速向御座方向合围!瞬间在御阶前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那领舞的刺客眼见一击未能得手,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厉色!她毫不犹豫地反手从腰间一抹,又是一柄淬着幽蓝寒光的匕首在手!足尖猛地一点地面,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竟是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刚刚直起身的萧承烨!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诛杀逆贼!”侍卫统领目眦欲裂,长刀卷起一片雪亮刀光,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悍然迎上!数名大内高手也同时出手,凌厉的劲风瞬间将刺客淹没!

刀光剑影,血花飞溅!刺客的惨叫声淹没在兵刃交击的锐响中!

就在这混乱爆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御座下的惊险弑君刺杀所吸引的刹那!

大殿边缘,灯光暗淡的席位上。

林晚夕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毫无征兆地从她左手腕内侧的旧伤疤深处狠狠烫了出来!那痛楚是如此剧烈、如此熟悉,瞬间穿透了容珩丹药带来的压制,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进她的骨髓!痛得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手肘重重撞在面前的案几上!

“哐当!”

酒杯倾倒,清冽的酒液泼洒出来,染湿了她的衣袖。

蚀心蛊?!

林晚夕猛地抬头,惨白的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不是因为腕间的剧痛,而是因为这剧痛背后代表的含义——母蛊感应到了子蛊!而且……是极其强大、被催动到极致的子蛊气息!目标……直指御座!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带着一种近乎惊悚的直觉,瞬间穿透了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向了斜对面——那个靠近御阶、本该是视野最佳、此刻却显得异常“安全”的席位!

云湛!

他依旧端坐着,一身月白锦袍在混乱中纤尘不染,姿态甚至带着几分闲适。他手中端着一杯酒,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弑君刺杀惊扰,微微蹙着眉。然而,就在林晚夕目光锁定的瞬间,他似乎心有所感,竟也恰好抬眼,向她这边望来!

隔着混乱奔逃的人群,隔着殿内明灭的灯火,隔着弥漫的惊惶与杀意!

四目相接!

云湛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不是惊讶,不是担忧!

那是洞悉一切、掌控全局、带着无尽嘲弄与冰冷恶意的——微笑!那笑容仿佛在说:弑君只是序曲,真正的盛宴,现在才开始。

那笑容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林晚夕的眼底!瞬间印证了她心中那个最恐怖的猜测!这殿中的弑君刺杀……这混乱……根本就是为他真正的杀招所做的掩护!他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皇帝本人!而是要将这满殿重臣,化为傀儡,彻底倾覆这大胤王朝!

一股寒意,比蚀心蛊带来的灼痛更甚,瞬间冻结了林晚夕的血液!

几乎就在云湛唇角勾起冷笑的同一刹那!

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诡异的冷香,如同无形的毒瘴,悄然在混乱喧嚣的麟德殿内弥漫开来!

那香气极其特殊,初闻似有若无,带着一丝冰雪般的清冽,却又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恍惚的甜腻。它混杂在浓郁的酒气、脂粉香和食物香气之中,毫不起眼,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微尘。

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丝异香,却如同点燃引信的星火!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猛地从席间一个正慌乱起身、试图躲避奔逃人群的紫袍大臣口中发出!他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颅,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瞬间布满了扭曲的青筋,眼珠如同死鱼般疯狂地向上翻起,露出大片大片的、瘆人的眼白!

“嗬……嗬嗬……”另一个方向,一名武将打扮的兵部尚书,动作瞬间僵直!他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般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白同样在瞬间翻起,失去了所有神采!

“砰!”“噗通!”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靠近云湛席位周围的数个方向,接二连三地响起重物倒地声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嚎!短短数息之间,竟有七八位位高权重的朝堂柱石,无论品阶高低,无论方才在做什么,此刻都如同中了邪咒一般!他们有的抱着头在地上疯狂打滚,发出非人的惨叫;有的僵直地挺立着,身体诡异地扭曲,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更多的则是翻着死白的眼珠,口中溢出白沫,直挺挺地倒下,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

他们的症状各异,但有一点完全相同——翻起的、毫无生气的死白眼瞳!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傀儡!

“蛊!是蛊毒!”终于有见多识广的老臣反应过来,发出凄厉惊恐的尖叫!这叫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更大的恐慌!

“天啊!是南疆邪术!护驾!保护陛下!”

“救命!救……”

“妖法!云湛!是云湛!”

恐慌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原本只是混乱的大殿,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那些尚未中招的人,再也顾不得体面,尖叫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向殿门方向涌去!踩踏、哭嚎、咒骂……彻底淹没了侍卫们试图维持秩序的呼喝!连守护御座的侍卫阵型都因这内部的疯狂混乱而出现了瞬间的动摇!

“牵丝引!”

林晚夕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蚀心蛊母蛊在腕间疯狂地搏动、灼烫,清晰地感应着那些被异香引动、在血脉中瞬间爆发的子蛊!云湛!他竟将子蛊种在了这些朝廷重臣体内!借这场弑君刺杀引发的混乱和众人心神失守的瞬间,引爆了“牵丝引”!他要让这满殿的国之栋梁,都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在御座前自相残杀!

好狠!好毒!这是要彻底毁了这大胤的根基!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云湛身上。隔着疯狂奔逃、如同无头苍蝇般的人群缝隙,她看到云湛依旧端坐,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已经扩大,带着一种欣赏杰作般的残酷快意。他的目光,甚至带着一丝挑衅,遥遥地投向了她这边!仿佛在欣赏她在这片他亲手为皇帝、为这王朝制造的炼狱中,如何挣扎、如何绝望!

蚀心蛊的灼痛和翻涌的气血在疯狂冲击着林晚夕的意志,眼前阵阵发黑。然而,一股更强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火焰,却在胸中轰然点燃!

不能让他得逞!

不能看着这殿中之人,如同她父亲一样,沦为这恶蛊的祭品!更不能让他……用这种方式,在皇帝面前,再次践踏她!践踏这王朝!

她的左手,那只掩在染了酒液衣袖下的手,猛地攥紧!尖锐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强行刺激着濒临涣散的神智!

右手,则如同鬼魅般探入袖中暗袋!指尖触到了冰冷坚硬的金属!

是那支银簪!在云湛书房掉落的那支!不知何时,竟被她重新寻回,藏在了身上!

没有半分犹豫!

在满殿的哭嚎、奔逃、弑君的惊悸以及那越来越浓郁、令人心神恍惚的“牵丝引”异香中,林晚夕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猛地抽出那支银簪!簪身在琉璃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决绝的寒芒!

然后,在无数双或惊恐、或混乱、或尚未察觉的眼睛注视下——

她握着银簪的右手,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狠厉,狠狠地、决绝地刺向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刺向那道深褐色、如同丑陋蜈蚣般盘踞在腕脉之上、此刻正因为感应到大量子蛊爆发而疯狂搏动灼烫的——“蚀心”母蛊蛊痕!

“噗嗤!”

一声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被刺穿的声音!

尖锐的银簪尖端,深深没入了那搏动着的、暗红色的蛊痕中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一股粘稠得如同胶质、颜色深得近乎发黑的血液,瞬间从簪尖刺入的伤口周围涌了出来!那血液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血腥与腐朽甜腻的诡异气息!仿佛有无数微小的、暗红色的活物在其中蠕动!

“呃啊——!”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林晚夕全身!仿佛那簪子不是刺在手腕,而是直接捅进了她的心脏、她的灵魂深处!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眼前彻底被一片猩红覆盖,喉头腥甜翻涌,几乎要再次喷出血来!额角青筋暴凸,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内衫!

但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牙齿深深嵌入皮肉,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硬生生将那声痛呼咽了回去!她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死死锁住御座之上那个虽惊不乱、目光如电扫视全场的明黄色身影!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残存的、被剧痛激发出的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银簪从蛊痕中拔出!

簪尖带出一小股深黑色的血珠!

林晚夕的身体摇晃着,左手腕上,那被银簪刺穿的蛊痕伤口处,深黑色的血液如同粘稠的墨汁,汩汩涌出,顺着她苍白纤细的手指蜿蜒流下,滴落在面前倾倒的酒爵之中。

清冽的酒液,瞬间被染成了妖异的暗紫色!散发出更加浓烈、更加诡异的腥甜气息!

她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剧痛让她的视线模糊,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但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却死死地、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般,穿透了混乱的人群,再次牢牢钉在了云湛那张带着残忍笑意的脸上!

然后,在云湛那掌控一切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一丝凝滞的瞬间——

林晚夕染着暗紫色诡异血液的左手,猛地端起了面前那杯混合了她蛊血与酒液的妖异液体!

手臂灌注了最后的意志,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向死而生的决绝,猛地向前一扬!

暗紫色的酒液,如同一条妖异的毒蛇,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精准无比地泼向了云湛所在的方向!

酒液泼洒!

大部分落在云湛身前不远的地毯上,发出“嗤嗤”的轻微声响,瞬间将华贵的绒毯腐蚀出一片焦黑的痕迹,腾起一缕带着恶臭的青烟!有几滴则如同长了眼睛般,溅落在他月白色的袍角之上!

就在那混合了蚀心蛊母蛊之血的酒液泼出的刹那!

云湛脸上那掌控一切的冰冷笑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瞬间僵硬、崩裂!

“唔!”

一声极其压抑、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痛苦的闷哼,从他紧抿的唇缝中硬生生挤出!他原本稳如磐石端坐的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痉挛!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后背!

他再也无法维持那从容的姿态,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一只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按住了自己的左胸心口!那张俊美却阴鸷的脸,在殿内明灭的灯火下,第一次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厉鬼般惨白!额角、脖颈处青筋根根暴凸,如同扭曲的蚯蚓!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惊骇!

蚀心蛊的反噬!在母蛊之血的气味刺激下,在他心神因杀局被破而出现一丝波动的瞬间,轰然爆发!比之前在书房中猛烈十倍!百倍!

血脉深处那无数冰冷毒虫啃噬的剧痛!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揉搓、几乎要爆裂开来的窒息感!还有那源自灵魂的、被污秽至极的母蛊之血所引动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寒与恶心!瞬间将他淹没!

他按在心口的手指,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整个大殿的混乱,仿佛在这一刻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那些翻着眼白、抽搐嘶嚎的大臣,动作似乎也僵了一瞬。无数道或惊恐、或茫然、或骇然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到了那个突然剧变、痛苦痉挛的身影之上。连御座之上,萧承烨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也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落在了林晚夕身上!

林晚夕的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眼前阵阵发黑,剧痛和失血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她扶着冰冷的案几边缘,才勉强没有瘫倒。她看着云湛那痛苦扭曲的脸,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惊骇与怨毒的眼睛。

一股混合着极致痛楚和巨大快意的冰冷火焰,在她胸中燃烧。

她染血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扭曲的、如同自地狱深渊爬出的厉鬼般的弧度。

嘶哑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声音,如同破碎的琉璃刮过地面,艰难地,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殿内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乱喧嚣,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更狠狠砸在云湛剧痛翻腾的识海深处:

“云…大人……”

“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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