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阿瑞不知母妃深夜难眠,只觉得自个儿是有母妃护着的幸福小孩儿。于是乎,阿瑞不在意那些不实的流言,又恢复天真烂漫的模样。
秋意渐浓,宫苑里的色彩愈发斑斓。阿瑞下学后,总爱绕去御花园。
他专挑那些颜色最鲜艳饱满的红枫叶,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帕子包好,带回明曦宫。
他将叶片仔细压平,夹进厚重的课业书本里,当作书签。
几日下来,那本《千字文》里便藏了不少红色的秋意。
太傅授课时,也曾讲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道理,细细分说农人耕作之艰辛,粮食得来不易。
阿瑞听得认真,午膳时竟破天荒地没让宫人催促,便将碗里的米饭吃得干干净净。
蔺景然瞧见,问起缘由,小家伙一本正经地答:“太傅说了,‘粒粒皆辛苦’,不能浪费。”蔺景然笑着摸摸他的头。
明曦宫小太监在廊下用小泥炉烤栗子,香气诱人。
阿瑞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自己笨拙地剥着滚烫的栗子壳,烫得直吹手指,却坚持不要人帮忙。
他好不容易剥出一颗完整的果肉,便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得喷香,一脸满足。
这日路过宫内的一处小果园,见宫人们正架着梯子采摘熟透的苹果,红彤彤的果子挂满枝头,看着就喜人。
阿瑞仰着小脸,指着最高处那个最大最红的,嚷着:“清风小公公,我要那个,我自己去摘!”
伺候的嬷嬷太监们吓得连忙哄劝,哪敢让自家小小殿下爬高?若是摔坏了五殿下,自家娘娘可不得心疼坏了。
此时,郗砚凛处理完一批紧急政务,闲来无事,想起蔺景然前几日说秋光好,便信步过来,邀她一同走走,恰巧遇上了阿瑞闹着要摘最大的苹果。
郗砚凛听了原委,低头看着阿瑞那渴望的小脸,又抬头瞧了一眼那高处的苹果,平视阿瑞的眼睛,闻到:“想要最大的?”
阿瑞撇撇嘴连连点头,抱着郗砚凛大腿,撅着屁股小屁股,扭着小身子撒娇卖萌。
郗砚凛揉揉阿瑞的小脑袋,对身后摆摆手,示意侍卫宫人不必跟太近。
他撩起袍角,踩上那架木梯。皇帝陛下身手虽不似武将矫健,但胜在稳当,几步便攀了上去,伸手地摘下了那个堪称果王的大苹果。
蔺景然在树下看了两眼,随即上前两步,伸出双手,娇憨道:“您扔下来吧,我接着。”
郗砚凛低头看她一眼,见她眉眼弯弯,笑颜如花地站在落叶与秋阳里。他心情极好地将那红苹果稳稳地抛了下去。
蔺景然拿起干净的湿帕子擦了擦,低头在那光滑的果皮上啃了一小口,果肉清脆,汁水甘甜,她满足地眯起眼。
郗砚凛从梯子上下来,瞧见她这小动作,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旋即又板起脸:“像什么样子。”
蔺景然笑着将另一个大苹果递给眼巴巴的阿瑞,一边对皇帝道:“臣妾这是替阿瑞尝尝甜不甜。”
阿瑞抱着那个比他自己手掌还大的苹果,笑得见牙不见眼,哪里还记得之前要自己爬梯子。
一家三口又在园中闲走片刻便回明曦宫用膳。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春桃伺候蔺景然梳妆时,神色间略显犹豫。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蔺景然对着镜簪上一支碧玉簪,淡淡问道。
春桃压低声音:“娘娘,是……是关于水秀的。近来宫里有些……些不好听的闲话。”
蔺景然簪好钗环,对镜描眉:“什么闲话?”
春桃愤懑道:“不知是哪个杀才胡乱编排,竟说水秀……说她与好些侍卫、太监不清不楚,行为不检。说得有鼻子有眼,简直污人耳朵!”
蔺景然两眼一斜,放下簪子:“水秀自己可知晓?”
春桃叹气:“约莫是听到些风言风语了,这两日眼睛都是红的,做事也躲着人,问她又只摇头说没事。
奴婢查问过,这话头似乎是从侍卫处那边传出来的。可无凭无据的,也不好胡乱指认。”
水秀是她宫里的一等宫女,性子憨厚老实,手脚勤快,就是心思简单些,生得确有几分水灵。宫里不得私相授受,这样的流言,对一个宫女来说,真是人言可畏。
“可知源头大致在何人?”蔺景然冷冷道。
春桃闻言更加生气了:“奴婢私下打探,隐隐指向一个姓赵的侍卫。
那人……似乎家境贫寒,前些时日还曾想托人打听水秀,像是对水秀有点意思。
他不知怎的,后来就没了动静,反倒传出这等恶毒话来。”
蔺景然沉吟片刻:“去把挽风叫来。”
挽风很快进来,听了原委,眼珠子一转,拍拍胸脯,自信满满道:“娘娘,这事交给奴婢。奴婢去和侍卫处的兄弟们‘唠唠嗑’,再问问咱们宫里头的人,保准把那烂了舌根的揪出来!”
挽风不出半日便回来,脸上带着几分鄙夷和怒气。
“娘娘,查清楚了。就是那个赵侍卫!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觉着他自个儿家贫貌丑,配不上水秀。
又见水秀穿戴比寻常宫女好,模样又可人,心里头不忿。
就起了歹心,到处散播谣言,想毁了水秀的清白!”
蔺景然捻指:“还有呢?”挽风这表情,显然不止于此。
挽风啐了一口:“我呸!还有咱们宫里头那个叫小菊的低等宫女!
她和水秀是同屋,因着前些时候偷懒耍滑,水秀好心提点她一句,倒叫她记恨上了!
又见水秀是一等宫女,月例赏赐比她多得多,眼红得不行。
偏巧那赵侍卫是她老乡,两人一合计,就想把这脏水泼实了。
他们都指望着水秀被娘娘或皇后娘娘治罪,她好有机会往上爬呢,做她的春秋大梦!”
蔺景然沉默一会儿,问道:“水秀现在如何?”
“躲在房里哭呢,怕是没脸见人了。”挽风怒其不幸,哀其不争。
蔺景然叹气:“去把她叫来。”
水秀进来时,眼睛肿得像核桃,跪下就磕头,哽咽道:“娘娘,奴婢没有……奴婢是清白的……”
蔺景然让她起身,看着她,缓缓道:“本宫自然知道你是清白的。这宫里,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起来吧,把眼泪擦了。”
她吩咐春桃:“去,拿本宫那对赤金丁香耳坠赏给水秀,就说她近日伺候得力,这是本宫赏的。再取两匹时新的料子,给她做新衣裳。”
水秀愣住,茫然地抬头。
春桃明白自家娘娘的用意,这是要明晃晃地给水秀做脸,告诉所有人,明曦宫信重水秀,那些流言,娘娘一个字都不信。
蔺景然冷冷道:“至于那两个人,挽风,你去告诉墨书,让他‘酌情’处置。
那个赵侍卫,既管不住自己的嘴,以后就不必在宫里当差了。
小菊……既然觉得明曦宫的杂活辛苦,月银又少,便调她去浣衣局吧,那里活多,想必正合她意。”
挽风精神一振:“是!奴婢这就去!” 这处置,干脆利落,又绝了后患,正合她意。
水秀扑通一声又跪下,泣不成声:“谢娘娘!谢娘娘明察!奴婢……奴婢……”
“好了,下去吧。好好当差,别丢了明曦宫的脸面。”蔺景然摆摆手。
不过两日,赵侍卫便因“行为不端”被革职逐出宫去;小菊也被调去浣衣局做苦役。
晚间郗砚凛过来时,随口问了一句:“朕听闻你宫里处置了个宫女和一个侍卫?”
蔺景然浑不在意,懒懒道:“嗯,两个心思不正、搬弄口舌的下作东西,打发出去了。没得污了陛下的耳朵。”
郗砚凛深深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也不再追问,捏捏她的脸,笑道:“处置了便好。”
他自然有他的耳目,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已知晓。
见她处理得果决得当,既保全宫女性命名誉,又肃清宫闱,她自己也没受委屈。
郗砚凛心中倒是添了几分赞赏。这女人,真遇到事,手段倒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