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子闹剧过去好几日,闲王郗砚策大约是觉得丢了面子,罕见地没再往宫里跑。
据说在王府里对着他那池子“风水不好”的锦鲤长吁短叹。
阿瑞被蔺景然拘在明曦宫喝了三天清淡的粥,小脸都皱成了包子。
他反复保证再也不敢乱吃“闲王叔推荐的鲜美东西”了。
深秋的寒意愈浓,宫内各处的地龙已悄然烧起,带来融融暖意。
前朝政务依旧繁忙,年关将近,各地总结、来年预算、官员考核等事纷至沓来,郗砚凛几乎是宿在思政殿。
后宫之中,因着几位孕妇月份渐大,气氛也显得比往日更为凝肃小心。
吕充媛已是七月有余的肚子,行动越发不便,脾气却只见长不见消。
御膳房几乎是每日都要被她宫里的人挑剔几遍,不是汤羹火候老了,就是点心不够精致。
动不动便甩脸子罚月钱,底下宫人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连皇后派去送补品的女官,有时也得看她几分脸色。
苗宝林倒是依旧故我,虽被皇后严令禁止再亲自侍弄花草。她还是忍不住挺着大肚子在自家小院里指指点点。
让宫人按她的意思修剪施肥,吓得她的贴身宫女寸步不离,生怕有个闪失。
最让人揪心的仍是怀揣双胎的邬妃。
肚子大得惊人,脸色却并不算好,太医日日请脉,叮嘱务必静卧安养。
柔嘉宫内终日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宫人行走皆踮着脚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皇后更是忙碌,统筹年节各项事宜的同时,对这三处的关照丝毫不敢放松。
接生嬷嬷、乳母早已备好,就安置在离各宫最近的庑房内,随时待命。
凤栖宫内每日进出的皆是回话的管事嬷嬷与太医,太子都自觉减少了去打扰母后的次数。
在这片略显紧绷的氛围中,明曦宫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
蔺景然深知无事一身轻的道理,愈发将咸鱼精神发扬光大。
每日里赏赏室内盆花,看看闲书,或是琢磨些新巧的针线花样给阿瑞做冬衣。
再不然便是对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阿瑞被拘了几日,见母妃并无别的惩罚,便又活泛起来。
那只差点引发菌案的胖陶俑闲王叔没收,他便又捣鼓起了陶土,发誓要捏个更好的。
廊下的小陶窑再次升起袅袅轻烟。
这日午后,蔺景然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前朝笔记,里面记载了些各地奇闻异事,倒也有趣。
春桃轻手轻脚地进来,换了她手边微凉的茶水,低声道:“娘娘,方才凤栖宫扶月姐姐过来传话,说娘娘若得闲,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说说年节下宫里份例和赏赐的事儿。”
蔺景然抬眼,略感诧异。
往年这些事,皇后大多自己就拿主意了,至多与四妃中的德妃、贤商议一番,怎会特意来请她?
她位份虽不低,但向来不掺和这些庶务。心中虽有疑问,她还是放下书卷:“更衣吧。”
蔺景然带着挽风前往凤栖宫。
皇后在看看着几本厚厚的册子,见她进来,含笑招手:“颖妃来了,坐。阿瑞近日可好?本宫听说前几日跟着闲王胡闹,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
蔺景然心下明了,宫中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事虽被皇帝压了下去,但皇后定然是知晓的。
“劳娘娘挂心,已然无碍了。小孩子家贪嘴,闲王殿下也是……率真了些,如今都老实了。”
皇后闻言轻笑摇头:“闲王那个性子啊……也是陛下纵着他。”
她顿了顿,将手边一本册子推向蔺景然。
“年关将至,各宫份例、对外的赏赐都有定例,本宫已核对过,并无大碍。只是今年宫中添丁进口是喜事,本宫想着,给几位有孕的妃嫔额外添些用度补贴,也好让她们安心养胎。你看看,这数目可还妥当?”
蔺景然微微一怔,皇后这是……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她接过册子,并未细看数目,只略一扫过,便含笑道:“娘娘思虑周全体贴,臣妾觉得极好。吕充媛、苗宝林、邬妃妹妹们定然感念娘娘恩德。”
她心下如明镜一般,皇后此举,绝非真的需要她来看这区区补贴数目。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皇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份例赏赐都是小事,按规矩办便是。只是……管理这偌大后宫,琐事实在繁多,有时难免有顾不到之处。本宫瞧着你性子沉稳,心思也通透,日后若得闲,不妨多来凤栖宫坐坐。也好帮本宫分担一二,或是……陪本宫说说话也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蔺景然岂能不明白?
皇后这是见她圣眷正隆,又见她确实无心争斗且行事有度。
有意抬举她,甚至隐隐有培养她协理后宫之意。这既是信任,也是一种捆绑。
她起身,恭谨坚定地回道: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掌管六宫,事务繁杂,臣妾敬佩不已。
只是臣妾资质愚钝,性子又疏懒,只怕非但帮不上娘娘,反而添乱。
臣妾唯愿谨守本分,抚育皇子,不敢逾越。能得娘娘信任,时常过来聆听教诲,已是臣妾的福分。”
她这话说得极漂亮,既捧了皇后,又明确婉拒了分担之请,只肯聆听教诲,姿态放得极低。
皇后看着她,目光深邃,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这话有几分真心。
半晌,才缓缓笑道:“你呀,就是太过自谦。罢了,本宫也不强求你。只是日后常来坐坐,总可以吧?”
“臣妾遵旨。”
蔺景然暗暗松了口气。协理宫务?那可是天大的麻烦,她才不沾手。保持现状,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最好不过。
又闲话了几句,蔺景然便起身告退。
走出凤栖宫,微冷的秋风一吹,她才觉出方才殿内暖香熏得人有些发晕。
皇后今日这番话,信息量不小。
抬举是真,但后宫水深,一旦卷入实务,想要再抽身就难了。
她还是继续做她的咸鱼颖妃比较好。
回到明曦宫,阿瑞不在廊下玩陶土。宫人回禀,说是太子殿下下学后来了一趟,将五殿下接去东宫了,说是得了本有趣的游记,邀五殿下同看。
蔺景然点点头,心下欣慰。阿瑞与太子亲近,是好事。
蔺景然卸去钗环,换回舒适的常服,重新歪回暖榻,拿起那本看到一半的笔记。还是这样的日子最适合她。
刚翻了没几页,挽风脚步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声音都带着颤。
“娘娘,不好了!方才东宫来人急报,说……说五殿下和太子殿下在东宫……不知怎地,竟……竟晕倒了!”
“什么?!”
蔺景然手中的书卷“啪”地落在毯上,“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太医呢?!”
她一边急声问着,一边已快步向外走去,心提到了嗓子眼。
“奴婢也不知详情!东宫的人就在外面,吓得不行,只说两位殿下突然晕厥,已去宣太医了!”
挽风急忙跟上,替她披上披风。蔺景然脚步踉跄了一下,被挽风扶住。
阿瑞……太子……怎么会同时晕倒?
是吃错了东西?还是……
她不敢细想,脑中一片混乱,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
“快!备轿!去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