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城的天空灰蒙蒙的,像被浸透的灰棉絮层层裹住,沉甸甸地压在城墙上,连风都带着股洗不掉的湿冷。
顾晚音踏入城门时,刺眼的白幡正被秋风撕扯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呜咽。那些惨白的招魂幡在风中扭曲变形,宛如垂死之人伸向天空的枯瘦手臂。
整条长街飘着纸钱,如同下了一场苍白的雪,黏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黏在行人衣角上像甩不掉的冤魂,更黏在她那颗不断收缩的心脏上,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钝痛。
顾府门前两盏白灯笼晃得人眼睛发疼,晕开的\"奠\"字像被泪水泡发的伤口。
灯笼下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每一声都都精准刺入顾晚音的太阳穴上,在颅骨内激起绵长的嗡鸣。
她站在门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掌心的钝痛却抵不过心头撕裂般的绞痛。
\"大小姐...您回来了...\"
管家踉跄着迎上来,他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干涸的泪痕,红血丝在眼球上织成了一张网。
老人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挤出声音::\"老爷,夫人他们...\"
顾晚音没有说话,喉咙里像是塞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涩。
迈过门槛时,浓重的檀香混着某种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死亡特有的味道,带着黏腻的甜腥,正从宗祠方向丝丝缕缕地渗出来,钻进她的鼻腔,黏在她的舌根,让她喉头发紧,胃部痉挛。
宗祠内,跳动的烛火将人影拉长又缩短。
阿瑶跪在火盆前,背影瘦得像张一戳就破的棉纸。她整个人仿佛缩水了一圈,素白丧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出的一截手腕骨节凸出,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是随时会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啪\"的一声,火盆里爆出一颗火星,将阿瑶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她机械地往火盆里投着纸钱,火星迸溅时在她空洞的瞳孔里留下转瞬即逝的光点,却照不亮那双死水般的双眸。
火盆前方,两口金丝楠木棺材泛着冰冷的幽光,棺盖上精心雕刻的仙鹤纹路此刻看来,倒像是要载着亡魂飞向幽冥。
顾晚音的靴底碾过满地纸灰,一步一步走近。纸钱在脚下被踩碎的\"沙沙\"声,是自己的心在被一点点碾碎。
七长老顾辞的白衣被穿堂风吹得簌簌作响,这位平素最重仪态的人此刻佝偻着背,像一棵被雷劈过的老松,挺拔的身姿被生生折弯。
浑浊的泪水在他俊美的脸上蜿蜒成河,在下巴凝结成透明的水珠,一滴一滴砸在青砖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晚音...\"男人干裂的唇间溢出一声破碎的叹息,\"你...回来了...\"
顾晚音没应声,她的目光如同两柄冰锥,直直钉在棺木中那对青灰色的面容上。母亲鬓角还簪着她去年亲手做的绒花,如今那抹艳红衬着死白的面皮,刺得她眼球生疼。
喉间突然涌上铁锈般的腥甜,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咸腥的血味——这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偷喝父亲珍藏的烈酒,也是这般灼烧着喉咙。
\"谁做的?\"她的声音像是从万丈冰窟底部传来,每个字都裹着尖锐的冰碴,在喉管里刮出淋漓的伤口,\"是谁害了父亲母亲?\"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感到有团地狱业火从胸腔烧到天灵盖,灼得她舌根发苦。
阿瑶的瞳孔里跳动着火盆的倒影,可那里面空得很,什么都装不下。
\"沈若初。\"她机械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平板得像是寺庙里超度亡魂的木鱼声,\"还有魔族......\"
\"对不起...\"阿瑶忽然笑起来,笑声脆生生的,却听得人头皮发麻,像上好的玉器摔在地上,裂成了八瓣。
\"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身上的妖丹\",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砸进火盆里,发出 “嗤” 的一声,像水滴进了滚油。
\"是我害死了父亲、母亲,害死了顾家这么多的人...是我。\"最后一个字音调突然拔高,像是琴弦绷断的刺耳声响。
顾晚音像头暴怒的雌豹般扑过去,五指如钩攥住阿瑶的脖颈。
“妖丹。因为你。。。”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杀了我吧。\"阿瑶仰起的脖颈苍白如新雪,淡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蜿蜒成诡异的图腾。
灵幡突然被阴风卷起,雪白的布帛掠过顾晚音充血的眼睛。她看见阿瑶睫毛上悬着的泪珠将落未落,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支离破碎。
掐住脖子的手突然失了力气——
\"啪嗒\"。温热的血珠顺着她的掌纹蜿蜒而下,在素白的地砖上绽开妖异的曼珠沙华。
顾晚音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时撞翻了铜盆,烧了一半的纸钱蝴蝶般纷飞而起。
阿瑶伏在地上的身影渐渐被泪水泡得模糊。
顾晚音抹了把脸,掌心湿漉漉的不知是血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