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庭院,重归宁静。
炼狱杏寿郎与宇髄天元那两团行走的火焰与华丽,终于随着他们的背影一同远去。
空气中只剩下夏日午后独有的,一丝慵懒的暖意,混杂着紫藤花的淡香。
晓月桐没有动。
他依旧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那片被廊檐与屋顶切割的四方天空。
云在飘。
他赢了这场审判,赢得了所有柱的认可,也赢得了鬼杀队至高无上的话语权。
但他的心中,没有喜悦。
那双灿烂的金眸里映着浮云,眸光却比浮云更静。
炎柱,音柱,虫柱。
三颗足以改变未来的种子,已经被他亲手种下。
对炼狱,是“并肩作战”的认同。
对宇髄,是“华丽实力”的吸引。
对蝴蝶忍,则是一粒名为“希望”的,能够撬动她复仇宿命的火种。
但这远远不够。
种子需要用“奇迹”去浇灌。
而所谓的奇迹,不过是他背负着所有人的命运,在血与火的钢丝上,一次又一次,孤独的起舞。
这便是他作为先知的代价。
思绪流转间,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晓月桐收回目光,侧身。
两名“隐”的队员,正搀扶着那个遍体鳞伤的红发少年。
灶门炭治郎。
少年看见庭院中那道孤高的银发身影,身体猛地一震,脚步硬生生顿住。
他挣开了“隐”的搀扶,忘记了满身伤痛,踉跄着冲向晓月桐。
然后。
噗通!
他用尽全身力气,以一个无比虔诚的“土下座”姿势,将自己的额头,重重砸进了滚烫的砂石地面!
“晓月大人!”
少年的声音嘶哑、哽咽。
“感谢您……感谢您救了祢豆子!”
“感谢您……愿意相信我们!”
话语朴实,笨拙。
却蕴含着足以撼动山岩的真挚。
咚!
又是一下。
倔强的头颅,仿佛不知疼痛,反复叩击着大地。
砂石很快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他想不出任何其他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恩情。
这个男人,为他们兄妹挡下了九柱的怒火与刀锋。
这个男人,以神明般的威严,在绝望深渊中为他们劈开了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这份恩情,比山还重!
晓月桐静静看着他。
在那颗红色的头颅即将第三次叩下时,他动了。
一步。
身影已在炭治郎身前。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托住了炭治郎的额头。
“起来。”
晓月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镇压一切混乱的力量。
炭治郎猛地抬头,那双混合着泪水与血污的酒红色眼眸里,清晰倒映出晓月桐沉静的面孔。
“可是,我……”
“你的感谢,我收到了。”晓月桐打断他,“但你要谢的,不是我。”
他松开手,目光越过炭治郎的肩膀,看向不远处廊下的阴影。
水柱,富冈义勇。
他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去,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去谢谢他。”
晓月桐的声音传来。
“是他和鳞泷先生,用性命为你们担保。这份赌上一切的信任,比我做的任何事,都更珍贵。”
炭治郎顺着视线望去,这才发现了一直默默守护的富冈义勇。
泪水再次汹涌。
“富冈先生……”
富冈义勇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古井无波的蓝色眼眸,深深看了一眼晓月桐。
眼神复杂。
有感激,有认同,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晓月桐朝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英雄,不该孤独。
做完这一切,晓月桐才重新将视线落回炭治郎身上。
他看着这个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份未被苦难磨灭的,干净的温柔。
“炭治郎。”
“是!”少年立刻挺直腰背。
“想变强吗?”晓月桐问。
“想!”炭治郎毫不犹豫,声音响亮,“我想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祢豆子!强到能为家人报仇!强到……能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最后一句话,是脱口而出的渴望。
成为像晓月大人一样的人。
强大,可靠,天塌下来也能撑起一片晴空。
晓月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
“那么,就记住今天。”
“记住你的弱小。”
“记住你的无能为力。”
“记住你只能跪在这里,将自己和妹妹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中审判的这份……屈辱。”
他的话很平静。
却无比残酷。
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少年用乐观包裹的,那血淋淋的现实。
炭治郎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屈辱。
是的,屈辱!
纵然心中有万般感激,但那份无能为力的感觉,像毒蛇的牙,死死咬着他的心脏。
如果他足够强。
如果他能像晓月大人一样强。
何须他人担保?何须他人辩护?
他一人一刀,便足以证明一切!
“把这份屈辱,变成燃料。”
晓月桐的声音,如同黑夜中的惊雷,炸响在少年心中。
“让它在你每一次挥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濒临极限时,都疯狂燃烧。”
“直到有一天,你能亲手斩断自己的命运。”
“到了那时,再来,亲口对我说出你的感谢。”
说完,他不再多言。
转身,迈步。
银色的发丝,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他将整个世界,留给了身后那个跪在地上,身体剧震,双拳死死攥紧的少年。
炭治郎没有再叩头。
他用尽全力,将脸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无声地,剧烈地,恸哭着。
他发誓。
他以灶门炭治郎之名,在此立誓。
终有一日。
他会带着被斩断的宿命,堂堂正正地,站到那个男人的面前!
……
晓月桐缓步走在产屋敷宅邸的长廊。
沿途遇到的所有队士和“隐”,无一不立刻停步,恭敬地躬身行礼。
眼神中,是敬畏与狂热。
“晓柱大人!”
“晓柱大人!”
一声声尊称,此起彼伏。
这便是“柱”,是鬼杀队内仅次于主公的绝对权威。
他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穿过重重庭院,空气中那股清雅的药香愈发浓郁。
蝶屋敷,到了。
鬼杀队的医疗中心,蝴蝶忍的领域。
刚踏入大门,娇小的寺内清便紧张地跑来行礼。
“晓……晓柱大人!”
晓月桐温和地点头,目光扫过庭院。
正在晾晒被褥的神崎葵动作一僵,不自然地别过头。
角落里,一个少女安静地坐着,眼神空洞。
栗花落香奈乎。
她手中,正机械地抛着一枚铜币。
晓月桐的脚步,朝着她,缓缓走了过去。
香奈乎抛硬币的动作,停住了。
她那双漂亮的,却毫无生气的紫色眼眸,第一次,主动地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任何情绪。
像一块石头,一棵树,一片云。
自然地融入了这片天地。
让她那颗上了锁的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晓月桐在她身前站定,没有坐下,也没有看她。
他只是伸出手,缓缓握住了腰间的日轮刀柄。
嗡——
一声轻微的刀鸣。
黑曜石刀锷上的“镇”字,幽深如夜。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足以让香奈乎看清每一个细节。
他没有说话。
但他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语言。
——你的决定,靠它?
——我的决定,靠它。
香奈乎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她看着那枚落回掌心的铜币,又看看男人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冰封的世界里,裂开了一道缝隙。
许久。
晓月桐松开刀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你的心,比它更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