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亮遇刺的消息,如野火般烧遍了永宁城。
朝廷震怒,城防加剧,街巷之间巡逻的兵士数量倍增,盘查也变得格外严厉。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人,却隐匿在城西那所不起眼的小院里,静待时机。
广翳的箭伤在暮夜精心的照料下,愈合得很快。她闲来无事,便抚琴自娱,琴音流淌在小院中,冲淡了几分紧绷的气氛。
暮夜大多时候沉默不语,要么擦拭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剑,要么便是对着那些从赵府带出的密信凝神思索。她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硬,唯有在广翳琴音流转的某些瞬间,那紧绷的线条会微不可察地柔和些许。
“赵元亮府上如今定然戒备森严,如同铁桶。你当真有把握让他亲口认罪?”广翳按住琴弦,琴音袅袅散去,她看向窗边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暮夜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初。“硬闯自然不行。但他有一个习惯,或许能为我们所用。”
“哦?”
“根据周明仁之前提供的零碎信息和这几日的探查,赵元亮此人极其迷信,每逢朔望之日,必会微服前往城南的青云观焚香祈愿,雷打不动。而明日,正是十五。”
广翳眼中闪过恍然:“你想在青云观动手?那里香客众多,确实比硬闯赵府容易接近他。但观中也有他布下的好手,且他经此一吓,明日护卫只怕更多。”
“不是动手,是请他‘自愿’开口。”暮夜走到桌边,摊开一张粗略绘制的青云观地形图,“青云观后有一处僻静的净室,是他每次祈愿后歇脚之处。我们可以在那里等他。”
“你需要我做什么?”广翳倾身向前。
“制造一场混乱,引开大部分护卫。不必伤人,只需让他们暂时无法顾及后方即可。”暮夜指向观中主殿前的广场,“你的琴音,或者……你的药粉,能做到吗?”
广翳微微一笑,指尖拨过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恰巧,我新得了一曲《惊雀》,想必能引得鸟雀纷飞,人心躁动。”
暮夜看着她自信的笑容,目光微动,随即又恢复平静。“好。混乱一起,我便潜入净室。届时,需要你尽快脱身,前来接应。有些话,或许你问他,比我更合适。”
广翳明白,她指的是自己更为了解朝堂局势和北疆暗探网络,能更好地戳中赵元亮的要害。她点了点头:“放心。”
次日,天蒙蒙亮,细雨再次眷顾永宁城,将青云观的青瓦洗得发亮。香客们撑着油纸伞,络绎不绝,为这场行动提供了天然的掩护。
暮夜早已易容成一名普通村妇,挎着香篮,混在人群之中。她目光低垂,步伐蹒跚,任谁也看不出这竟是令权贵闻风丧胆的顶尖杀手“无影”。
广翳则扮作富家小姐,戴着帷帽,在丫鬟(由暮夜临时找来的可靠之人假扮)的搀扶下,于主殿一侧的凉亭中“歇脚”,她的琴匣就放在手边。
巳时三刻,赵元亮的轿辇准时出现在观外。他果然加强了护卫,前后簇拥着不下二十名劲装汉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暮夜与广翳隔着人群,交换了一个眼神。
赵元亮进入主殿焚香祷告,过程并无异常。约莫一炷香后,他在护卫的严密保护下,向后院净室走去。
时机已到。
广翳纤指一划,一曲《惊雀》骤然响起。初时如春鸟啁啾,活泼灵动,引得香客纷纷侧目。继而琴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尖锐,仿佛有万千惊雀同时振翅,扑棱棱欲冲出云霄。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观中饲养的几只仙鹤竟开始焦躁地踱步,树上的鸟雀也叽喳乱飞起来。紧接着,几名香客突然感到头晕目眩,脚步虚浮,不小心撞在了一起。
“怎么回事?”
“我的头好晕……”
“别挤!哎哟!”
场面瞬间有些失控。护卫们立刻紧张起来,大部分人手都被吸引过去,试图维持秩序,查看异常来源。
混乱中,暮夜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后院,潜入了那间早已探查好的净室。
净室内檀香袅袅,陈设清雅。暮夜刚藏身于巨大的帷幕之后,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赵元亮在仅剩的四名贴身护卫陪同下,走了进来,显然对前院的骚动心有余悸。
“去看看前面怎么回事,速来回报!”他吩咐其中两人。
两名护卫领命而去。
就在剩下的两名护卫关门转身的刹那,暮夜动了。
她的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两名护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点中穴道,软软倒地。
赵元亮大惊失色,张口欲呼,一柄冰冷的短剑已抵在他的下颌,迫使他将所有的惊呼都咽了回去。
“赵大人,别来无恙。”暮夜撕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声音冷得像地底寒冰。
赵元亮脸色惨白如纸:“是…是你!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暮夜手腕微沉,剑锋在他皮肤上压出一道血痕,“说说吧,你与北狄往来多久了?出卖了多少边防机密?你背后,还有谁?”
赵元亮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但随即强自镇定:“哼,你以为挟持本官,就能扳倒我?简直是痴心妄想!没有证据,谁敢动我?”
“证据?”暮夜冷笑,从怀中掏出那几封密信,在他眼前一晃,“这些,还不够吗?”
看到那些信件,赵元亮瞳孔骤缩,但依旧嘴硬:“不知从何处伪造的信件,也想构陷本官?”
就在这时,窗户轻响,广翳闪身而入。她已除去帷帽,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锐利。
“赵尚书,或许你可以看看这个。”广翳将一本薄薄的册子丢在赵元亮面前。
那册子封面无字,但赵元亮一见到它,浑身猛地一颤,比见到暮夜的短剑时还要惊恐。“这…这怎么会在你手里?!”那是他藏在府中最隐秘处,记录着所有见不得光往来的私账!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广翳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北疆三万将士的性命,边境七座城池的百姓,在你眼中,就只值账簿上的这些数字吗?”
她一步步逼近,目光如炬:“你可知,因你泄露军情,黑水城守军全军覆没,城内百姓被屠戮殆尽?你可知,因为你提供的布防图,北狄铁蹄长驱直入,多少人家破人亡?”
赵元亮在她的逼视下,额头沁出冷汗,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你背后之人,是谁?”暮夜的剑又逼近一分,“说出来,或许能留你个全尸。”
死亡的威胁和内心的拷问交织,赵元亮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是…是齐王!是齐王殿下逼我这么做的!他…他有意那个位置,需要北狄的支持,也需要钱财…我,我只是听命行事啊!”
齐王!当朝皇帝的亲弟弟,权势熏天!
暮夜与广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她们没想到,这潭水竟深到如此地步。
“还有呢?”广翳追问,“北疆的暗探名单,是否也在齐王手中?”
“名单…名单不全在齐王那里。周明仁手中的那份是副本,正本…正本在…”赵元亮话未说完,突然,一支淬了毒的弩箭破窗而入,精准地射入了他的后心!
赵元亮双眼猛地凸出,喉咙里发出“咯咯”几声,随即瘫软下去,气绝身亡。
“灭口!”暮夜眼神一凛,瞬间将广翳拉至身后,短剑护在身前。
窗外,数道黑影闪过,杀气弥漫开来。
显然,齐王的人,或者说,另一股势力,一直盯着赵元亮,就在等他说出关键信息的这一刻。
广翳看着赵元亮的尸体,脸色难看。“线索又断了。”
暮夜握紧短剑,感受着窗外传来的凛冽杀意,声音低沉却坚定:“未必。至少我们知道了对手是谁。”
她看了一眼广翳:“还能战吗?”
广翳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滑出软剑,眼神恢复冷静:“当然。”
净室之外,脚步声密集响起,不知是观中护卫被惊动,还是那些灭口者的同伙。
暮夜短剑横于胸前,广翳琴匣微开,银针隐现。
两人背靠着背,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面对着未知的敌人。
“看来,今日要想走出这青云观,免不了一场血战了。”暮夜淡淡道。
广翳轻笑,语气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能与‘无影’并肩而战,是小女子的荣幸。”
窗外雨声渐沥,杀机四伏。她们的故事,在血与火的洗礼中,翻开了更为惊心动魄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