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烁的嘴唇抿着那薄脆的金黄外壳，一丝带着酥油特殊奶香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混合着油炸的焦香。
允堂的小脑袋几乎要探到御案上去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父皇的嘴唇，一眨不眨，屏着呼吸，小脸上是混合了紧张和巨大期待的亮光。
“父皇爹爹！好吃吗？”他忍不住，声音又脆又急地问了出来，仿佛那点心的命运就系于父皇这一抿之间。
南烁的目光终于从那点心上抬起，落在了允堂那张写满了“快夸我”的小脸上。孩子纯粹的热切像一束光，短暂地驱散了他眼底沉积的阴霾。
他喉结微微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
“哈！我就知道！”
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小拳头在空中挥了一下，立刻又想起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肃立在一旁的太子南承瑾。
“太子哥哥！你也快过来尝尝！可好吃了！父皇都点头了！”
他兴奋地招呼着，全然忘了御书房里应有的肃穆气氛。
南承瑾被允堂这毫无顾忌的呼喊弄得一怔，他下意识地看向父皇。
南烁的目光也移了过来，落在南承瑾身上。那眼神里还残留着军报带来的沉重，此刻却又揉进了一丝无奈，看着允堂，话却是对着南承瑾说的。
“承瑾，你也尝尝吧。” 说完，他目光转回允堂，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允堂那还沾着一点油渍和面粉的鼻尖。
“小馋猫一个，就惦记着吃。今日的骑射练得如何？若是落下了功课，光顾着捣鼓这些点心，可不要怪我扣你下月的点心份例。”
南承瑾得了父皇的话，这才缓步上前。他脸上的严霜在走近允堂时，融化了少许，扯出一个温和的弧度。
他也伸出手，带着兄长特有的亲昵，轻轻揪了一下允堂粉嫩的脸颊，顺着父皇的话说道。
“就是，若是因为贪嘴耽误了正事，莫说父皇要扣你点心，连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要罚你抄书。”
允堂被父皇点了鼻子，又被太子哥哥揪了脸，还被两人一唱一和地威胁要扣点心、罚抄书，顿时不干了。
小嘴立刻撅得老高，能挂个油瓶。气鼓鼓地瞪着眼前两个“不讲道理”的大人，为了表达自己强烈的愤慨，还特意把两条小胳膊用力地环抱在胸前，小胸脯挺得高高的，脑袋也昂了起来。
“哼！”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响亮地为自己辩护，“我才没有耽误！我练得可好了！赵统领赵挺可以作证！我…我都学会‘飞燕掠波’了！就是骑马翻上去那个！赵统领说再练几次就纯熟了！
可怜我，有好吃的第一个就想着父皇和太子哥哥，巴巴地提了这么重的盒子跑来…结果…结果你们就是这么想我的！哼！”
他越说越委屈，大眼睛里水光盈盈，仿佛下一秒就要滚下金豆豆来，那副“一片真心喂了白眼狼”的小模样，配上他环抱手臂、气鼓鼓的姿态，活脱脱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南烁看着允堂这生动无比、毫不掩饰的“气性”，笑意终于浮现在他微抿的唇角。
“你这小家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气性倒是越来越大了，父皇还说不得你了？”
允堂方才还气鼓鼓的小脸换上了灿烂讨好的笑容。他嘻嘻笑着，蹭地一下就绕过御案，亲昵地靠了上去，两只小手紧紧抱住南烁的手臂，小脑袋还依赖地蹭了蹭，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没有没有！爹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那我气性该怎么大就怎么大嘛！” 他把“理直气壮”和“撒娇耍赖”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南烁被他这一蹭一抱弄得手臂微微一沉，他垂眼看着允堂毛茸茸的发顶。
“你啊你，给你气性再大些，恐怕你都要飞上天了。”
南承瑾站在一旁，看着允堂毫无芥蒂地依偎在父皇身边，他脸上的笑意维持着，笑意落在允堂身上时，显得真切温暖；
而当他的目光掠过父皇案头那份摊开的、刺目的军报时，那笑意便蒙上了一层薄冰，变得有些飘忽，难以真正触及眼底。
“父皇，”南承瑾适时地开口，声音平稳温和，将话题从允堂身上不着痕迹地引开。
“堂堂一片孝心，这点心闻着确实新奇。”
允堂一听太子哥哥说的话，立刻从父皇手臂上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南承瑾，刚才那点小小的“委屈”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被认可的欢喜。
“太子哥哥好吃快拿！那个最大的！给！”
南承瑾含笑上前一步，伸手再从食盒里拿了一个尚有余温的空心黄金酥。送到唇边，轻轻咬下。
“咔嚓。”
南承瑾咽下点心，看向允堂。
“堂堂，这点心叫什么名儿？”
允堂得意洋洋地宣布。
“空心黄金酥！我起的名字！里面是空的，外面金黄金黄的，又酥又脆！”
南烁听着允堂童稚的声音，再看看食盒里那些金灿灿的小球，再看看允堂那兴奋得发亮的小脸，连日来被军国大事压得密不透风的胸腔，也随着那点心的“空心”而透进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份染血的军报边缘摩挲了一下，终究还是将它轻轻合拢，推到一旁。
“堂堂，”南烁的声音低沉，却不再那么紧绷，“这点心，你皇祖母那里，可送去了？”他想起允堂之前嚷嚷着要给所有人都送。
允堂用力点头。
“送啦送啦！我让陈师傅做了好多好多呢！给皇祖母的食盒最大！还有哥哥们的份！都让小路子他们提着送去啦！父皇和太子哥哥这里是我亲自送来的！”
“那便好，父皇记得你方才说，今日骑射练得不错？”
“当然！”允堂立刻挺直小身板，信心满满，“赵统领都夸我了！父皇不信，可以去问赵统领！”
南烁看着他精力旺盛、毫无阴霾的小脸，心底那点沉重被驱散得更远了些。
这孩子，就像这深宫高墙里一株生命力旺盛的野草，不管外面的风雨如何呼啸，他总能自顾自地向着阳光生长，甚至还能用自己的方式，给身边的人带来一丝暖意和生机。
“好，”南烁声音放缓，“既然骑射没落下，点心也送到了……”他目光扫过食盒里剩下的金黄小球，又看看允堂亮晶晶的眼睛，“这些剩下的，便给……爹爹跟哥哥吃了。”
允堂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立刻就要扑向食盒。
“爹爹，这是堂堂做的，才吃了一个。”
“慢着，”南烁抬手虚虚一拦，眼中闪过促狭，“你问问你太子哥哥他信不信你的话。父皇再考考你。若说得出来，这些点心才有你的份儿。若说不出嘛……”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允堂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纠结。他看看点心，又看看父皇，小眉头紧紧皱起，像在思考一个天大的难题。
南承瑾在一旁看着，微微上扬。父皇这分明是在逗弄允堂。看着允堂那副抓耳挠腮、纠结的可爱模样，他心底那点因朝局而产生的阴郁也暂时被压了下去。
允堂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要不要答应，小脸都皱成了包子，忽然，他眼睛猛地一亮！
“啊！！”他兴奋地一拍小手，大声说道，“那我不要了，我去祖母那吃！”
御书房里，南烁和太子南承瑾同时一愣，随即，两人的脸上清晰地绽开了一个短暂的笑容，连带着胸腔震动，发出几声低沉却畅快的笑声。
南承瑾克制着以袖掩唇，肩膀微微耸动。
允堂看着父皇和太子哥哥都笑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何如此“好笑”，但他觉得他的方法很好，立刻得意地扬起小下巴，抬脚就要走。
“你这歪理……”南烨笑着摇头，无奈中带着纵容，“罢了罢了，小馋猫，那就去看看你祖母吧。”他挥挥手，眼底深处那沉积的阴翳，被允堂这充满童趣的“歪理”和此刻御书房内难得的笑声，驱散了不少。
那沉甸甸压在心头、关乎千里之外烽火与朝堂之下暗流的重担，在这片刻的烟火气与童言稚语里，得到了短暂的喘息。
允堂欢呼一声，小脸上是纯粹的、心满意足的笑容，小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