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日,莲花坞的新莲终于抽出了第一片圆叶。江念卿蹲在荷塘边写生时,见金凌举着支刚摘的莲蓬跑过来,绿衣少年裤脚还沾着泥,脸上却笑得灿烂:“念卿姐姐你看,今年的莲蓬结得早!”
她刚要接,手腕却被人轻轻按住。蓝思追不知何时立在身后,指尖捏着片沾露的荷叶,替她挡住斜斜洒来的阳光:“刚抽的莲蓬还嫩,等再过些时日,让金凌摘最大的给你。”
金凌“啧”了一声,故意把莲蓬往蓝思追眼前晃:“酸不酸?我跟姐姐从小一起偷莲蓬的时候,你还在云深不知处背家规呢!”话虽如此,却还是乖乖把莲蓬放回竹篮,转身去给荷塘边的老槐树浇水——那是江念卿特意嘱咐的,说阿爹埋的酒就在树下,得多些水汽滋养才好。
江念卿低头看着手札上新画的荷叶,忽然想起回坞那日江澄塞给她的玉佩。玉上的江氏莲纹被摩挲得温润,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她抬头望向祠堂方向,见江澄正站在廊下教几个新入门的弟子辨药草,青衫在风里微动,鬓角已染了些霜色,却比从前多了几分柔和。
“在想什么?”蓝思追的声音轻得像荷叶上的露珠,他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绿萼梅花,“云深的梅落了,收了些做香包,你放在枕边试试。”
江念卿接过锦囊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练剑与制药磨出的,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她忽然想起那日在老槐树下,他捧着那坛酒说“等将来”时,眼里的光比荷塘的水光还要亮。
“思追,”她鼓起勇气抬头,见他耳尖泛起薄红,却还是认真地望着她,“阿爹埋的酒,你说……什么时候开封才好?”
话音未落,就见金凌从树后跳出来,手里还攥着把刚折的桃花:“我知道!等你们成亲的时候!”蓝思追手一抖,锦囊掉在青石板上,绿萼梅的清香漫开来,混着荷塘的水汽,甜得像蜜。
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魏无羡耳朵里。三日后,他竟拉着蓝忘机亲自来了莲花坞,还带来个红绸裹着的木盒。“念卿丫头,”他把盒子往桌上一放,笑得眉眼弯弯,“这是我跟含光君给你备的贺礼,提前送来沾沾喜气。”
打开盒子时,江念卿愣了愣。里面是两卷绣线,一卷银白如月光,一卷绯红似朝霞,旁边还压着张魏无羡亲笔写的纸条:“蓝氏喜服用银线绣云纹,江氏嫁服用绯线绣莲纹,合在一起,才是天作之合。”
蓝忘机站在一旁,指尖轻叩桌面:“云深已备好新院,在寒潭边,种了满院海棠。”他说得简略,眼里的温柔却藏不住,像当年守着那株绿萼梅时,静静流淌的时光。
江澄在一旁哼了声,却从袖中取出本线装书推过来:“江氏的规矩,虽不如蓝家繁琐,却也得学学。”封面上“江氏女诫”四个字笔锋刚劲,翻开却见里面夹着张虞夫人手绣的莲纹帕子,边角处用小字绣着“平安”二字。
暮色漫进荷塘时,蓝思追拉着江念卿往老槐树下走。月光透过新叶洒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他忽然单膝跪下,从怀中取出支木簪——簪头是朵精心雕琢的绿萼梅,梅蕊处嵌着颗小小的珍珠,正是用当年云深那株老梅树下的顽石打磨的。
“我没有什么贵重之物,”他声音有些发紧,却字字清晰,“但我会像含光君守着魏前辈那样,守着你;像江宗主护着莲花坞那样,护着我们的家。”他将木簪轻轻插入她发间,指尖拂过她耳尖,“等你点头,我们就挖开阿爹的酒,昭告先祖,宴请亲友,好不好?”
江念卿摸着发间的木簪,忽然想起手札里记过的许多片段:云深不知处的蝉鸣,莲花坞的莲蓬,梅林里的绿萼梅,还有他写在最后一页的那句“往后年年,皆盼如此”。她蹲下身,抚过老槐树下那块略浅的土色,轻声道:“阿爹说这酒要带着莲香才好,今年的新莲快开了,等结了莲子,我们就……”
话没说完,就被他轻轻拥入怀中。蓝思追的怀抱带着药草与梅香,像晒过太阳的锦被,暖得让人不想松开。远处传来金凌故意咳嗽的声音,还有魏无羡响亮的口哨,江念卿把脸埋在他衣襟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旧年的伤痕,早已被岁月酿成了蜜。
她悄悄从袖中取出手札,借着月光写下新的一页:“槐树下,他说要护我岁岁平安。发间的梅簪,树下的陈酒,还有荷塘里新绽的莲,都在说,往后的日子,会像这春分的月光,温柔绵长。”
合上手札时,见蓝思追正望着荷塘微笑。新抽的莲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无数双托着月光的手。祠堂的铜铃在风里轻响,像是先祖在应和着什么;远处的灯盏次第亮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老槐树下,像一枚被岁月封印的印章,刻着“此心不渝”四个字。
而那坛藏在树下的陈酒,还在静静等待着开封的那日。等新莲结了饱满的莲子,等云深的海棠落满青石阶,等亲友聚在亭中笑谈往事,它便会带着莲香与岁月的甘醇,见证一场迟到了许多年的圆满——就像那些埋在时光里的爱与期盼,终究会在某个恰好的时刻,开出满池的花,结出最甜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