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桑来的那天,夷陵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飘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他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摇着扇子,身后跟着两个挑着担子的随从,担子上盖着蓝布,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魏兄,含光君,久违了。”聂怀桑拱手笑道,眼神扫过院子里的菜畦和抽芽的枇杷树,“夷陵果然是块宝地,连草木都比别处精神。”
“聂三公子客气了。”魏无羡搬过石凳,“快坐,刚沏的茶,尝尝?”
蓝忘机递过茶杯,目光落在那两个担子上。聂怀桑见状,赶紧让随从掀开蓝布,露出里面的东西——一担是各式各样的话本,从《江湖异闻录》到《仙门风月传》,堆得像座小山;另一担是些精致的点心,桂花糕、杏仁酥、松子糖,都是姑苏和兰陵的名产。
“一点薄礼。”聂怀桑笑得狡黠,“话本是给魏兄解闷的,点心嘛……听说南疆的小朋友要来了,总不能让他们馋着。”
魏无羡挑眉:“你消息倒是灵通。”
“江湖就这么大,这点事还瞒得过我?”聂怀桑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悠悠地吃着,“再说了,温氏那些人能安稳度日,魏兄功不可没,我来凑个热闹,也是应当的。”
他这话虽带着玩笑,却透着几分真诚。魏无羡忽然想起当年刀冢里那个眼神怨毒的聂怀桑,再看眼前这个摇着扇子、笑意温和的人,竟有些恍惚——时间果然能磨平很多东西,包括仇恨。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喧闹,是南疆的温氏族人到了。为首的是个面容憨厚的汉子,正是当年乱葬岗那个总帮着做饭的温大叔,身后跟着十几个妇孺,几个孩子蹦蹦跳跳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一切。
“魏公子!含光君!”温大叔搓着手,笑得有些局促,“叨扰了。”
“快进来!”魏无羡迎上去,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最小的才刚会走路,被母亲抱在怀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他;大一点的几个,手里攥着野花,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后。
蓝思追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个装满糖果的木盒,分给孩子们:“吃吧,甜的。”
孩子们接过糖果,怯生生地说了声“谢谢哥哥”,眼里的拘谨渐渐散去。温宁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聂怀桑见状,摇着扇子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孩子们都喜欢你。”
魏无羡没理他,转身跑进屋里,翻出个布偶——是他用碎布和棉絮做的小兔子,歪歪扭扭的,却是当年想送给温苑、没来得及送出的那个。他把布偶递给最小的那个孩子:“拿着玩。”
孩子眨巴着眼睛,接过布偶,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去抓魏无羡的衣角。温大叔眼眶一热,抹了把脸:“这孩子……自小就认生,还是头一次对陌生人笑。”
魏无羡心里软软的,忽然觉得当年在乱葬岗吃的那些苦,都值了。
中午吃饭时,院子里摆了张长桌,温氏族人做的南疆米粉,蓝景仪烤的野兔,聂怀桑带来的点心,还有温宁种的青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孩子们围在桌边,吃得满嘴是油,蓝思追耐心地帮他们擦嘴,像个温柔的大哥哥。
聂怀桑喝了口酒,忽然指着枇杷树:“魏兄,这树结果还得等些日子吧?要不我从兰陵找棵结果的来,移栽到这儿?”
“不必。”魏无羡摇头,“自己种的才甜。再说了,等它结果时,咱们再来聚一次,岂不是更有盼头?”
“说得是。”聂怀桑笑了,“那我可得常来看看,别让某些人偷偷把果子摘了。”
“说谁呢?”蓝景仪不服气,“我才不会!”
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在院子里回荡,惊飞了落在枇杷树枝上的麻雀。
午后,孩子们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温氏的妇人们凑在一起做针线活,温大叔和聂怀桑聊着南疆的风土人情,蓝忘机则在一旁教蓝思追练剑,剑光起落间,带着春日的明快。
魏无羡靠在枇杷树下,翻着聂怀桑带来的话本,阳光透过新发的嫩芽洒在书页上,暖融融的。蓝忘机练完剑,走过来坐在他身边,递上一块松子糖。
“甜吗?”蓝忘机问。
“甜。”魏无羡把糖塞进他嘴里,“比你当年在云深不知处给我吃的要甜。”
蓝忘机嚼着糖,没说话,只是握住他的手,指尖相触,带着彼此的温度。
远处,孩子们的笑声、妇人们的絮语、刀剑相击的轻响,混在一起,像首最温柔的歌。魏无羡抬头看向蓝忘机,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他当年在乱葬岗时,偷偷期盼过的日子——没有纷争,没有仇恨,只有身边的人,眼前的景,和满院的笑语。
聂怀桑摇着扇子,看着树下相视而笑的两人,悄悄收起了扇子,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他当年布下那么多局,复仇也好,搅乱江湖也罢,或许潜意识里,也是想求一个这样的结局——让该放下的放下,让该安稳的安稳。
夕阳西下时,温氏族人要回去了。孩子们抱着布偶和剩下的糖果,依依不舍地挥手:“魏叔叔,含光君,我们还会来的!”
“一定来!”魏无羡笑着挥手,“下次来,枇杷说不定就熟了。”
送走众人,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聂怀桑也要告辞,临走前,他忽然对魏无羡和蓝忘机说:“下个月兰陵有场赏花会,金光瑶托我来问问,二位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魏无羡挑眉:“他还敢请我们?”
“如今的金麟台,早已不是当年了。”聂怀桑笑道,“金光瑶每日抄经悔过,倒比从前顺眼多了。再说了,赏花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蓝忘机看向魏无羡:“想去吗?”
魏无羡想了想,看了眼满院的春色,又看了看身边的人,笑道:“去!怎么不去?正好让他们看看,夷陵老祖现在不仅会种枇杷,还会赏花呢!”
聂怀桑笑了,摇着扇子转身离去,背影轻快,再无当年的阴郁。
月光升起时,魏无羡和蓝忘机坐在石桌旁,看着满院的月光和树影,忽然觉得,这江湖或许真的变了——不是没有风波,而是风波过后,总有人守着这份安宁,总有人记得如何去笑,如何去爱。
枇杷树的嫩芽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像是在应和着这份宁静。
或许未来还有无数个“下一章”,会有新的故事,新的相遇,但此刻,故人在侧,笑语满庭,便是最好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