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逸瞥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然后，他走过去，屈指，在萧凛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嗷！”
萧凛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捂着额头，一脸委屈地看着裴逸。
“好高骛远。”裴逸淡淡地说道。
“万丈高楼平地起，连路都还没学会走，就想着飞了？”
他指了指一旁虽然同样兴奋，但依旧安安静静站着的小杰。
“学学人家小杰，多稳重。”
小杰被点名，有些害羞的挠了挠头。
萧凛不服气地嘟起了小嘴，小声嘀咕道：“我就是想快点变强，好帮师父分担嘛……”
“我知道。”裴逸的声音稍微温和了一些。
“但变强，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他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两柄最普通的，连刃都没开的木剑，扔给了两人。
“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的任务，就是挥剑。”
“直劈，横斩，上挑，斜撩。”
“每个动作，一万遍。”
“什么时候，你们能做到，每一次挥剑，都用上自己全部的力量。”
“什么时候，你们的动作，能像呼吸一样，成为身体的本能，那就完成了成为强者的第一步。”
“啊？”萧凛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又是挥剑？还是一万遍？
这也太枯燥了吧！
她还以为能学到什么毁天灭地的剑招呢？
结果就是这种连三岁小孩都会的基础动作？
“师父……这……这有什么用啊？”她忍不住问道。
“等你做到了，自然就知道了。”裴逸没有过多解释。
他只是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摆出了一副“我只管看，你们自己练”的咸鱼姿态。
萧凛看着他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又看了看旁边已经开始一丝不苟地，一板一眼地挥舞起木剑的小杰，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练就练吧。
于是，巨大的训练场内，便出现了这样一幅奇特的景象。
一个黑发青年，悠闲地坐在石头上，喝着茶，看着书，时不时打个哈欠。
而两个孩子，则在不远处，汗流浃背地，重复着最枯燥，最基础的挥剑动作。
时间，就在这枯燥的重复中，一天天过去。
小杰的进步很快。
他本就是一张白纸，裴逸教什么，他就学什么，从不怀疑，也从不偷懒。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第一个来到训练场，直到深夜，累得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才会被凤栖拎回房间。
短短几天，他的动作就已经变得有模有样。
从一开始的软弱无力，到后来每一次挥剑，都能带起一阵轻微的破空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一次次的挥砍中，变得越来越凝实。
那股通过观想得来的精神力，也在这枯燥的训练中，与他的肉体，渐渐地融合在了一起。
每当他感到疲惫不堪，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在贫民窟里，用一根手指就轻易打倒几十个壮汉的身影。
他就会想起那个在神恩城外，被无数【魔】潮淹没，却依旧一步不退，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的师父。
他想成为那样的人。
所以，他不能停下。
而另一边，萧凛，则显得有些心浮气躁。
她有基础，曾经在退魔城，她也是被誉为百年一遇的剑道天才。
她习惯了那种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的战斗方式。
现在让她去练习这种最基础的动作，她总觉得束手束脚，浑身不自在。
“不对！”
裴逸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停下动作，有些烦躁地转过头。
只见裴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正皱着眉头看着她。
“你的力，散了。”
他伸出手指，在萧凛握剑的手腕上轻轻一点。
“力量从腰腹发出，经过肩膀，传到手臂，最后，要完完整整地，通过你的手腕，灌注到剑身之上。”
“你现在，只用了手臂的力量，腰腹和肩膀的力量，都在传递的过程中，白白浪费掉了。”
“还有你的脚。”
他又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萧凛的脚后跟。
“下盘不稳，根基不牢，剑使得再花哨，也只是无根的浮萍，一推就倒。”
萧凛被他说得小脸通红，心中却更加不服气了。
这些道理，她都懂。
但懂，不代表能做到。
而且，她打心底里，就不认同这种训练方式。
“可是师父，我们面对的敌人是【魔】，它们数量众多，速度又快，这种慢吞吞的招式，根本就没用！”
“只有像您那样，一剑迅速就能清空一大片的招式，才是最实用的！”
她终于还是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
她觉得，有这个功夫，去学一招半式强大的剑技，不比在这里傻乎乎地挥木剑强？
裴逸听完，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你觉得，我的剑，很快？”
“当然！”萧凛毫不犹豫地点头。
“师父本身动作就很快，剑肯定快到连【魔王】都反应不过来！”她补充道，语气中充满了崇拜。
“那你再看看这个。”
裴逸从她手中，拿过了那柄平平无奇的木剑。
他没有摆出任何架势，就那么随意地站着，仿佛一个从未握过剑的普通人。
然后，对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空气，缓缓地，向前，刺出了一剑。
那一剑，很慢。
慢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清木剑划过的每一寸轨迹。
慢到仿佛时间都被拉长了。
那一剑，看起来也很无力。
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偏，仿佛连一张纸都无法刺穿。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角落里观摩的总司令等人，都看得一脸茫然。
这是在干什么？
晨练吗？
就连一直对裴逸盲目崇拜的小杰，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中露出了浓浓的困惑。
这软绵绵的一剑，别说杀【魔】了，恐怕连人都伤不到吧？
萧凛更是直接嘟起了小嘴。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才刚夸完他的剑很快，他就故意用这么慢的速度出剑。
师父真是一身反骨。
这样的剑能有什么威力......嘛？
萧凛心中的吐槽还没结束，下一秒。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他们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嘴巴，不受控制地，缓缓张大。
只见那柄由裴逸缓缓刺出的木剑，在即将到达轨迹终点的时候。
剑尖前方的空间，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如同针眼般大小的黑点。
紧接着。
以那个黑点为中心，一道道漆黑的裂缝，如同蛛网般，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训练场那由特殊合金打造，足以抵挡神称级强者全力一击的墙壁，在接触到这些裂缝的瞬间，便如同被风化的沙雕，无声地，化作了齑粉。
裂缝，还在蔓延。
穿透了墙壁，穿透了地心城厚重的岩层，一直延伸到所有人都无法感知的，遥远的地带。
这一刻，地心城内，所有正在忙碌的人，都感觉脚下的大地，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而训练场内，却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面墙上，那个深不见底的窟窿，以及窟窿周围那如同鬼爪般狰狞的空间裂缝。
大脑，一片空白。
那看似轻飘飘的一剑，竟然……刺穿了空间？
这是何等恐怖的掌控力！
将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凝聚于一点，然后，以一种最轻柔，最缓慢的方式，将其释放。
“看清楚了吗？”
裴逸收回木剑，那道空间裂缝，也随之缓缓愈合，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群已经彻底傻掉的人，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
萧凛呆呆地看着他，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锤子一锤子地，敲得粉碎。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过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师……师父……这……这是什么剑法？”
“剑法？”裴逸闻言，笑了。
“这不算剑法。”
“这只是对力量，最基础的运用而已。”
最……基础的运用？
萧凛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不够用了。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裴逸的声音，悠悠传来。
“这句话，对，也不对。”
“快，确实能带来强大的破坏力，但当你的力量，凝聚到极致，当你的意志，能与你手中的剑，完完全全合二为一的时候……”
他顿了顿，将手中的木剑，重新递还给了萧凛。
“慢，同样可以无坚不摧。”
“我刚才那一剑，没有动用任何魔力，也没有使用任何异能，我只是将我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分力量，都完完整整地，凝聚在了那一个点上。”
“力量，没有丝毫的浪费，没有丝毫的分散，所以，它能刺穿一切。”
“这就是，我让你们练习基础动作的意义。”
“你们要做的，不是去模仿那些华而不实的招式，而是去感受，去掌控，你们身体里的每一分力量。”
“当你们能做到，每一次挥剑，都像我刚才那样，将力量完美地凝聚于一点时，你们才算真正地，踏入了剑道的大门。”
“师父什么叫剑道？”
“所谓道，通俗来讲就是将某样东西，修炼到极致，从而触及本源的至高境界！”
“剑道，也可以理解为剑的极致。”
剑的极致......
所有人都在心中回味着这段话。
原来神策诡谋的强大之处就在于他致力于追求极致吗？
这股极致的力量确实把所有人都震撼到了。
萧凛，她呆呆地接过那柄木剑，那柄刚刚才刺穿了空间的木剑。
剑身上，还残留着一丝裴逸的体温。
她回想着刚才那一剑的风采，回想着师父刚刚说过的每一句话。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在她心中，缓缓升起。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木剑。
这一次，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有不耐，不再有质疑。
只剩下，最纯粹的，对剑道的向往与虔诚。
她挥出了手中的剑。
直劈。
动作依旧缓慢，甚至比之前更慢。
但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肌肉的发力，都变得无比的专注，无比的认真。
她开始，真正地，用心，去感受自己的剑。
训练场上，少女挥汗如雨。
训练场边，众人神色各异。
而那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男人，已经重新找回了他的躺椅，就着地心城特有的人造阳光，舒舒服服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