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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长春城西那片废弃的厂区。残破的厂房如同巨兽的骨架,在稀薄的月光和远处路灯勉强渗透过来的微光下,投下幢幢鬼影。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鬼市”。

并非真的鬼魂聚集之地,而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在黑夜掩护下进行的场所。偷来的赃物、刚出土的明器(冥器)、来历不明的古董、甚至一些沾着邪气的古怪物件,都能在这里找到买主。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贪婪的、又带着几分惶惑不安的气息。

王建国紧了紧旧棉袄的领口,将半张脸埋进去,心跳得厉害。他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发虚。影影绰绰的人影在黑暗中晃动,低声交谈,交易在袖子里进行,眼神交换着默契与警惕。偶尔有人点亮一支火柴或提灯,昏黄的光晕短暂地照亮几张或精明、或凶悍、或麻木的脸,旋即又熄灭,留下更深的黑暗。

他按照刘姥姥模糊的指点,在如同迷宫般的废弃厂房和杂物堆间穿行,寻找那个卖旧书古玩的“陈瞎子”的摊位。四周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银元敲击的清脆声、以及某种像是动物被捂住嘴发出的呜咽声,听得他头皮发麻。

终于,在一个相对避风的、靠墙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极其简陋的摊位。

地上铺着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上面随意散落着几本线装旧书、一些锈迹斑斑的铜钱、破碎的瓷片、还有几个造型古怪、看不出用途的小物件。一个戴着破毡帽、耷拉着眼皮的老人蜷缩在摊位后面的阴影里,靠着墙,仿佛睡着了。他面前摆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面零星有几个铜子。

这就是陈瞎子?

王建国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慢慢走了过去。

他刚在摊位前站定,那看似睡着的老人忽然动了动,毡帽下那双仿佛永远闭着的眼睛方向精准地“看”向王建国,一个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看货?随便看。不问来历,不保真假,钱货两清,概不反悔。”

王建国心中一惊,这瞎子感觉好敏锐!他蹲下身,假装翻看摊位上那些破烂,压低声音道:“陈爷?是刘姥姥让我来的。”

听到“刘姥姥”三个字,陈瞎子那蜡黄干瘪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波动,但王建国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哪个刘姥姥?不认识。”陈瞎子声音依旧沙哑平淡,“买货就买,不买滚蛋,别套近乎。”

王建国碰了个钉子,却不气馁,他知道这种地方的人必然谨慎。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声音压得更低:“老人家,我不买货,想跟您打听个事儿…关于…小孩儿眼睛的事…”

“眼睛?”陈瞎子嗤笑一声,“我个老瞎子,能知道什么眼睛的事?找错人了。”

王建国咬咬牙,豁出去了,直接将儿子的情况用最简洁的语言说了出来:“我儿子,三岁,天生阴瞳,能见鬼神,如今越发厉害,已扰得家宅不宁,孩子也无法正常生活。求老人家指点条明路,哪里能找到控制或者暂时关闭这阴瞳的法子?或是…哪里有懂行的老堂口、高人?”

他说完,紧张地看着陈瞎子。

陈瞎子沉默了片刻,那双紧闭的眼皮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望”着王建国的方向,虽然眼睛闭着,却让王建国有种被彻底看穿的错觉。

“阴瞳…见鬼神…”陈瞎子慢悠悠地重复着,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摊上一枚生锈的铜钱,“这可是‘天赐’的‘本事’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却要关掉?”

“我只想我儿子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王建国语气坚定。

“普通?”陈瞎子又嗤笑一声,“沾了那口‘仙气’,打了那‘死标记’,还想普通?痴人说梦。”

王建国心中巨震!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陈瞎子似乎懒得再绕弯子,直接道:“控制阴瞳的法子,不是没有。但代价不小,而且…嘿嘿,给你指了路,你也未必有那命走到头,有那缘法请动人。”

“求老人家指点!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承担!”王建国急切道。

陈瞎子沉吟了一下,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条路。第一条,往南走,山里有些祖传的‘傩师’,会做一种‘封眼’的法事,用特制的药泥和符咒暂时封住灵窍,但最多管个三五年,而且过程极痛苦,孩子受不受得住两说,还可能损了根基。”

“第二条,往北边老林子里找,‘鄂伦春’或者‘赫哲’的老萨满,有些传承着驯养‘护法灵’的法子,找个温和点的灵体‘住’进孩子眼睛里,以灵制灵,帮你‘看’着,挡住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相当于请神容易送神难,那灵体啥脾性,能不能听话,会不会反客为主,全靠运气。”

“第三条…”陈瞎子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就在这城里…或许就能找到你需要的东西。”

“城里?”王建国一愣。

“嗯。”陈瞎子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地面,“听说过‘白胡堂’吗?”

白胡堂?王建国摇摇头。他只知道胡黄常蟒仙家,没听过特意叫“白胡”的。

“嘿,孤陋寡闻。”陈瞎子撇撇嘴,“胡家里头,也分三六九等。寻常胡仙,皮毛杂色居多。但有些道行极深、根脚非凡的老祖宗,皮毛会逐渐蜕变为纯白,谓之‘白胡’,那是接近仙家的存在了,轻易不现世,不立堂口。但…据说咱们长春地界,就藏着一位‘白胡’老祖宗留下的一处暗堂口,不接待外客,只渡有缘。”

白胡?王建国猛地想起儿子出生那晚,刘姥姥提到的“胡家老祖宗”,还有那缕系在窗棂的洁白长发!难道…

他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这白胡堂…在哪里?怎么找?”王建国声音发颤。

“在哪?嘿嘿…”陈瞎子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那我可不知道。那种地方,岂是我这种老瞎子能知道的?或许在某个大杂院的破柴房里,或许就在你家炕洞底下…得看缘分。”

这不等于没说吗?王建国刚燃起的希望又凉了半截。

“不过…”陈瞎子话锋一转,从屁股底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东西,丢在摊位上。

那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雕刻得极其粗糙简陋的小木牌,木质发黑,似乎有些年头了,上面用更深的颜色画着一个更加抽象扭曲的图案,像是一只盘踞着的、只有轮廓的狐狸,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拙气息。

“这玩意儿,是早年我一个朋友…嗯,算是朋友吧,从某个老坟圈子里扣出来的,看着像个小孩的玩具,没啥用,但材质是雷击枣木芯,勉强算个辟邪的小玩意。”陈瞎子用随意的语气说道,“你要是真想去碰碰运气找那白胡堂,或许…能拿来当个敲门砖?当然,也可能屁用没有,被人打出来。”

王建国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小木牌。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上面的图案虽然粗糙,却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心安。

雷击枣木…这确实是辟邪的好材料。但这东西真能当敲门砖?

“那…我该怎么找?”王建国将木牌握在手心。

“感应。”陈瞎子吐出两个字,“拿着这东西,在城里那些老胡同、大杂院多转转,尤其是夜里。如果你儿子真和那位有缘,或者这东西真有点灵性…或许,会‘引’你去该去的地方。当然,更可能的是转悠一晚上冻成冰棍,啥也碰不着。”

这法子也太虚无缥缈了!王建国心中苦笑,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有点指向性的线索了。

“多谢老人家指点!”王建国诚恳道谢,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一小卷钱,想要塞给陈瞎子。

陈瞎子却像是能看到一样,精准地用手挡开,冷笑一声:“哼,我这儿不是香堂,不收香火钱。真想谢,就把这玩意儿买走,给俩饭钱就行。”他指了指那个小木牌。

王建国会意,将那一小卷钱大部分收起,只留下几张毛票,放进了陈瞎子面前的破碗里。陈瞎子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重新蜷缩回阴影里,不再理会王建国,仿佛又睡着了。

王建国握紧那枚小小的雷击枣木牌,如同握着一根救命的稻草,转身离开了这个诡异的摊位,快步走出了鬼市。

当他重新呼吸到外面相对清新的寒冷空气时,竟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依旧被黑暗和隐秘笼罩的废弃厂区,心中五味杂陈。

鬼市一行,看似得到了线索,却更加扑朔迷离。三条路,南辕北辙,哪一条都充满了未知和风险。尤其是最后这条关于“白胡堂”的线索,更是玄之又玄。

但无论如何,总算有了方向。

他骑着自行车回家,天边已经泛起了灰白色。这一夜的经历,让他身心俱疲,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

回到家里,李素芬已经起床,正在灶台边忙碌,脸色依旧憔悴,但眼神清明了许多。王清阳也醒了,正坐在炕上,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

看到父亲回来,王清阳转过头,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忽然伸出小手,指向王建国紧紧攥着的拳头。

“爹…你手里…有个暖暖的、亮亮的小东西…”他小声说,带着一丝好奇,“像个小太阳…”

王建国心中一凛!儿子能感应到这雷击枣木牌的气息?

他连忙摊开手掌,露出那个粗糙的小木牌:“清阳,你能看到这个?”

王清阳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木牌:“嗯…它在那里…一闪一闪的…很暖和…”

王建国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难道这木牌真的与儿子有缘?或者说,与儿子身上那位“胡家老祖宗”的缘法有关?

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牌递给儿子:“喜欢吗?拿着玩。”

王清阳接过木牌,小手紧紧握着,苍白的脸上似乎真的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红润,他低头看着木牌,忽然小声说:“…这个…比那些黑黑的、冷冷的东西…好…”

王建国和李素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这东西,或许真的有用!

然而,王清阳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们的心提了起来。

他握着木牌,依旧看着窗外,用那平板无波的语调继续说道:“…昨天那个白头发、金色眼睛的哥哥…今天早上…又来了…” “他在院子外面的那棵老槐树上…” “看了我一会儿…” “然后…跟着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走了…”

白发金瞳?又出现了?还跟着一个卖糖葫芦的走了?

王建国走到窗边,看向院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树下空空如也,清晨的胡同口,也并没有什么卖糖葫芦的老爷爷。

这诡异的描述,让刚刚从鬼市回来的王建国,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

那个一直隐藏在迷雾深处的“胡家老祖宗”,似乎正在以某种方式,逐渐清晰地、频繁地出现在儿子周围。

祂到底想做什么?

那枚意外得来的雷击枣木牌,究竟是福是祸?

而陈瞎子指出的三条路,他又该如何抉择?

王建国看着儿子握着木牌、依旧望向窗外的侧脸,心中乱成一团。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真的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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