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川与方黎女士时隔两年,再次相聚,只吃晚饭的时间,他就催着方黎女士回家了。
他觉得太腐败,精神上的腐败。
在饭桌上,他听方黎女士讲汪朔同志最近的工作安排,快要退休了,每天的工作少了很多,终于有时间陪陪家人、发展自己的个人爱好,每天给三嫂送的那盆兰花画画。
三嫂送的那盆兰花估计是变异了,长得异常茂盛,原本的花盆已经放不下枝繁叶茂的它了,已经分出去两三盆了,一盆放在了汪朔同志的书房,一盆放在了汪文锋医生的办公室,还有一盆放在詹小满的床边。
那几盆虽然长得也比普通的兰花要好很多,却依然比不上原本花盆中的那株,花繁叶茂、花香怡人、连根系都白白胖胖的。
方黎女士说起这个就很生气,明明原来说好的,这就是詹春兰送她的,结果现在家里人都在跟她抢,她很多时候只能趁着他们不在家,才能近距离欣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别人争抢,她总觉得坐在兰花旁边,闻着幽幽的兰香,她身体都轻盈了几分。
偶尔遇到以前单位的同事,大家都笑话她,说她退休之后就开始享清福了,人都年轻了好几岁,脸上皱纹的好多。
她也只当是别人的客套话,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无论兰花有没有什么功效,都不影响兰花和春兰在她心中的地位。
方黎女士还说他三哥最近工作也很认真,有什么新技术、新设备,他都积极主动参与,不需要上级安排,主动请缨去学习新知识。
“你三哥危机意识还是挺强的,就怕你三嫂拼命学习,到时候做出卓越成就,把他甩出几条街。”
“我觉得,是因为三嫂不在身边,他得自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两人就这样在那里聊了好久的家常,在店员的催促下,他才发现,他们从第一桌吃到了最后一桌。
汪文川把她送回招待所,摆手示意她上楼。眼看着她都进门了,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又调转回来:“你明天早点出来,我带你去吃早饭,然后洗个澡,剃个头。”
“别了,”汪文川赶紧摆手拒绝:“妈,我都多大人了,我自己知道,不用你带我去。”
“你知道还搞成这副样子?”方黎女士用手扯了扯他遮住眼睛的头发,眼里透着怀疑。
“那是因为我们赶实验进度,都泡在实验室里三个月了,大家都没有时间去打理这些。”头发太长了,确实有些不习惯,之前忙着做实验,没有感觉,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要透过头发缝隙去看世界,也是觉得有些好笑。
“胡说,今天帮我带话的那个男同志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汪文川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狡辩道:“那是因为他昨天晚上就走了,今天是去收拾完再来的,我这几天都一直待在实验室里,今天才’出关‘。”
“行了,知道了,去吧。”方黎女士有些忧伤地低下头,用一种悲戚的语调说:“哎~人老了,就是讨人嫌,别人都让自己走了,还脸皮厚待在这里干嘛呢?我明天就去买票回海城。”
“妈,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汪文川知道她是故意的,但内心还是有些心疼,周围虽然没有人听见她的话,他却觉得好多人都听见了,每个人都来他耳边轻叹,马上让她别走了,可是……
“妈,我们的实验刚刚才取得了一个短期的成果,离最后的目标还有好长的距离呢,您在这里,我根本没有心思去实验室了。”
方黎女士第二天真的坐车走了,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开心,开心自己的孩子真的有在用心学习、努力钻研,于自己、于学校、于国家,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1979年,9月1日,新学期开学了。
詹春兰又开始学校、图书馆、寝室三点一线,除了专业知识,她还与室友组成了语言小组,每天抽出一两个小时来苦练外语技能,当时国家急需与其他开展贸易往来,外语能力是“通行证”。
英语她毕竟有过十多年的学习经验,虽然忘得有些多,但复习起来还是比从头再学要好很多,这个学习小组最大的功能就是用外语对话。
在外语时间里,不能用汉语交流,要想办法用自己所学的语言,努力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这样的学习方式,比单纯的背单词、做题,口语能力提升得很快。
\"today's topic is about international trade.\"(今天的主题是国际贸易。)担任本周组长的室友夏昭用英语开场。
詹春兰流畅地接话:\"In terms of payment terms, I prefer letter of credit.\"(在付款条件方面,我倾向于信用证。)
这样的对话练习起初很是艰难,常常词不达意,但坚持下来,她们的口语能力突飞猛进。除了英语,小组还尝试用日语讨论商品品质,用德语模拟商务谈判。多语种的学习让她在阅读外文资料时如虎添翼。
除了语言,她还特别关注的是法律这一块。当前国家法律还不是很完善,很多时候进出口还得受制于人,听别人说了算。
因此,她着重学习国际商法与惯例,像什么《国际贸易术语解释通则》(INcotERmS)、《跟单信用证统一惯例》(Ucp),这些当前在国内还属“冷门知识”,因此,她还得自己努力去找相关的知识和课本,虽然有后世的知识、眼光和法律常识,学起来还是进度缓慢。
但这样的东西,就是要严谨、细致,快但没有掌握,也没用,只能慢慢磨,好在她自从来到这里后,性子就不自觉变了好多,最明显的就是她有耐心了,不会动不动就急眼了。
因为春交会和暑期外贸部实习的经历,她相对轻松的进入了华国机械进出口公司实习,在这里,她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信用证操作的全过程。
“审单要像做数学题一样仔细,”带她的老师傅说,“一个字母错了,整批货就可能被拒收。”
她认真记录着每个细节:商业发票如何制作,提单要注意哪些条款,保险单的金额怎么计算。这些看似枯燥的单证工作,在她看来却充满魅力——每一张单据都关系着国家的外汇收入。
只有亲身在这个时代,才能明白那种从上到下、从国家到个人的那种急迫感,大家清晰的知道自己与别人的差距,想要努力缩小差距,甚至是超过他国。因此,每个人都在赶路,詹春兰不是特殊的,也不是最用功的,她不过是奔跑在这条赛道上的一个普通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