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火祭坛彻底沉寂,那半截焦黑断剑“余烬”如同凡铁,再无半分神异。祭坛基座上的暗红符文也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灵性。只有四周散落的巨大白骨,依旧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惨烈。
任天齐盘膝坐地,全力调息。方才那场意志层面的凶险争夺,几乎榨干了他的心神,寂灭道印虽因祸得福,与“墟骸之核”的联系更加紧密稳固,但也传来阵阵虚脱之感。他需要时间恢复。
苏璃霜守在一旁,冰魄本源缓缓流转,涤荡着周遭试图重新聚拢的腐朽气息。她的目光扫过那颗悬浮在任天齐身旁、体积缩小、光芒内敛的暗红光球,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东西方才救了任天齐,但其本质,依旧令人不安。
白硙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座死寂的祭坛,指尖轻轻拂过一块刻着扭曲鸟形图腾的残石,喃喃自语:“葬火纪元……倒是够决绝,可惜,路走偏了。焚尽一切,连自身存在的根基都烧了,又何谈超脱?”他摇了摇头,似乎对那个纪元的理念颇为不以为然。
片刻之后,任天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虽然未能完全恢复,但已暂时压下了伤势和疲惫。他站起身,感受着身旁“墟骸之核”传递来的、一种近乎驯服的依赖感,心中稍定。
“感觉如何?”白硙转过头,脸上又挂起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驯服一个纪元的‘道骸’,这滋味可不常见。”
任天齐摇了摇头,语气沉重:“谈不上驯服,只是暂时让它认清了现状。”他能感觉到,那“墟骸之核”内部的葬火印记并未完全消除,只是被他的寂灭意志强行压制、隔绝。一旦他露出破绽,或者遇到更强烈的同源召唤,难保不会再次反复。
“知足吧。”白硙拍了拍他的肩膀,“能让这东西暂时听话,你已经比绝大多数陷在归墟里的倒霉蛋强多了。现在,它算是你手里一张不错的牌,虽然有点扎手。”
他话锋一转,指向古葬殿更深处的黑暗:“休息够了就继续走吧。这地方,好东西……或者说,要命的东西,还多着呢。”
任天齐点了点头。停留在此确实无益。他看了一眼苏璃霜,见她气息平稳了许多,便示意继续前行。
这一次,由“墟骸之核”引路。它不再像之前那样躁动地探寻,而是散发出一种温和而稳定的暗红辉光,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照亮前方一片区域,驱散着浓重的黑暗与弥漫的恶意。那些潜伏在废墟阴影中的残念与诡异存在,似乎对这光芒颇为忌惮,纷纷退避,不敢靠近。
它仿佛真正将自己视作了这个小小队伍的一部分,开始履行“向导”与“护卫”的职责。
三人跟着暗红辉光,在无尽的残垣断壁中穿行。沿途所见,越发光怪陆离。他们看到了一片凝固的“水晶林”,每一根水晶中都封存着一个扭曲痛苦的灵魂虚影;路过了一口干涸的“血池”,池底铺满了无数细小的、仍在微微搏动的黑色心脏;甚至在一处倒塌的拱门下,发现了一具保存相对完好的、身披奇异星纹长袍的骨骸,骨骸手中紧握着一卷以不知名金属箔片制成的书册,散发着微弱的智慧灵光。
白硙对那卷金属书册似乎有些兴趣,随手拾起,翻看了几眼,又撇撇嘴丢下了:“星相卜算之道,走到极致,妄图以星辰轨迹定天地命数,结果把自己也算进去了,没劲。”
任天齐却心中微动。这些遗迹,似乎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曾经辉煌、最终却被归墟吞噬的文明或强大个体。这古葬殿,简直是一部沉埋于归墟之中的、诸纪元的坟墓编年史。
而“墟骸之核”对其中大部分遗迹反应平淡,只是偶尔在路过某些散发着特别古老或特别暴戾气息的残骸时,会微微颤动,传递出一丝类似“审视”或“回忆”的波动。
直到他们深入了不知多远,前方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
残破的建筑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黑色沙漠。
沙粒并非寻常颜色,而是一种吞噬光线的、纯粹的墨黑。沙漠之中,零星矗立着一些巨大的、风化严重的石碑,碑上刻满了无法辨认的古老文字,散发出苍凉悲壮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精纯、却也极其死寂的荒芜意韵,仿佛这里是一切生命的终点,连时间和空间都走到了尽头。
“墟骸之核”到了这里,速度明显放缓了下来。它散发的辉光不再稳定,而是微微波动着,传递出一种混合了敬畏、悲伤以及一丝深深困惑的复杂情绪。
它引导着三人,走向沙漠的中心。
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并非巨大的遗迹,也不是强大的骸骨。而是一株……树。
一株仅仅一人多高、通体如同灰色琉璃雕琢而成的树。树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碎裂。没有树叶,只有光秃秃的、呈现一种绝望扭曲姿态的枝桠,伸向暗红色的天空。
这株琉璃树散发出的气息,并非强大,而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绝对的沉寂与终结。仿佛它本身,就是“死亡”这个概念的具体呈现。
而在琉璃树的根部,插着一块半人高的、不规则的多棱面晶体。晶体内部,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封存着一小簇……不断生灭、变幻着形态的灰色火焰。
那火焰无声燃烧,时而化作凋零的花瓣,时而化作破碎的星辰,时而又化作哭泣的面孔……它散发出一种令任天齐的寂灭道印都为之悸动的意韵——那并非毁灭,而是万物走向终末时,那最后一丝不甘、留恋与最终释然的集合体。
“这是……‘终末之象’?”白硙看着那琉璃树和晶体中的灰色火焰,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惊讶的神色,“没想到,连‘寂灭纪元’的痕迹,都被归墟收罗到了这里……”
“寂灭纪元?”任天齐心头一震,他的道,正是混沌寂灭!
“墟骸之核”此刻已完全停止了移动,悬浮在琉璃树前,光芒明灭不定,传递出的情绪无比复杂。它似乎对那晶体中的灰色火焰既感到熟悉亲切,又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
就在这时,那晶体中的灰色火焰,仿佛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任天齐的寂灭道印,以及“墟骸之核”本身蕴含的寂灭本质),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道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灰色光线,自火焰中射出,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没入了任天齐的眉心——没入了他的寂灭道印!
任天齐浑身剧震!
没有痛苦,没有冲击。只有一股冰冷而纯粹的、关于“终结”的真意,如同涓涓细流,融入他的道印,融入他对寂灭之道的理解之中。他仿佛看到了星辰寂灭,看到了文明终焉,看到了万物归墟……那不是毁灭的狂暴,而是命运走到尽头的、一种宏大而悲悯的宁静。
他的寂灭道印,在这股真意的滋养下,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内敛,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包容天地终末的苍茫意韵。
与此同时,那“墟骸之核”也仿佛被那灰色光线余波扫中,猛地一颤,其内部那被压制下去的葬火印记,竟在这纯粹的寂灭真意冲击下,又消散了一丝,使得它与任天齐的联系,变得更加纯粹和紧密。
琉璃树下的晶体,在射出那道灰色光线后,内部的火焰明显黯淡了许多,仿佛消耗了巨大的力量。
白硙看着这一幕,眼神闪烁,最终化为一声轻叹:“缘法……真是妙不可言。你小子,运气倒是不错。”
任天齐抚摸着眉心那传来阵阵清凉深邃感的道印,心中波澜起伏。这古葬殿,危机四伏,却也蕴藏着难以想象的机缘。
他看向沙漠的更深处,那里依旧被无边的黑暗与死寂笼罩。
“墟骸之核”在短暂的沉寂后,再次散发出指引的辉光,这一次,指向了沙漠的另一个方向。它传递出的意念中,那丝困惑似乎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明确的目标感。
它似乎,想起了什么,或者,感知到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任天齐与苏璃霜、白硙对视一眼,不再犹豫,跟随着暗红辉光,踏着黑色的沙海,继续向着古葬殿那未知的深处前行。
脚下的沙粒柔软而冰冷,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无数纪元的尘埃之上。